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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为"北京人"唱赞歌,因为它身上具备了外地人所不具备的独立气质--一种真正的贵族气质。
我不想说北京人一句坏话,这并非我是北京人-真正的北京人没有这么狭隘。北京人决不怕任何人批评,因为骂北京人最凶的正是北京人自己。
曾有人对广州、上海、深圳、北京、南京等大城进行了一次社会调查,调查发现诸大城市中,自我感觉最良好的是上海人,而对自己批评最严厉的却是北京人。
只有真正的北京人才能对自己真心的说出这样的话:"别太把自己当人"-这是王朔的一句名言,它或多或少地表现出北京人的心态。
谁能象北京人如此这般地洒脱-这就是北京人的大气,是北京人的高贵之处可爱之处。
阿Q很不自信,所以特别怕人揭其伤疤。而北京人的大气却使他们对自己比起对别人而言,有更多的不满。我喜欢的就是北京人这种独特的气质,我喜欢这种自信,我为自己是个北京人而骄傲,我喜欢这种一览众山小的万千豪情。
北京人的大气之下却深藏着傲慢,但这种傲慢不会伤害到外地人。这是一种无意识的傲慢,它根深蒂固,枝叶繁茂,却并不被北京人自己所查觉。这似乎是出乎本能的傲慢,其实就是一种境界。
也许正是这种境界,使得北京人自觉得有扶弱除强的义务,使得北京人对外地人对穷人对一切不如自己的人格外宽容、格外大度、格外友好。
到过北京的外地人一定会找到北京人欺凌外地人的种种例证。北京虽是首善之区,却决非天堂,坏人那里都有,天堂里才没坏人。但我敢断言,一但有人欺侮弧独无助的外地人,就一定会有更多的北京人打抱不平。也许正是北京人无可摇撼的文化优势,使得北京人对公理对平等对正义等抽象原则格外感兴趣。
我到过许多城市,除了小城市好一点外,大城市对外地人或多或少总是有点歧视。我在广东问路,十个人中有九个,最好时也仅有七个推说不知道。更有孬毒之人向相反的位置指引。我敢断言,在北京决不会有这样的事。
一个真正的北京人总会耐心地给外地人指路,有时碰上热心过度的北京人恨不能亲自带你去,这种情况在外地绝对不会发生,绝对不会!
上海人做起生意来远不如广东人大气,他们长于盘算,却过于精细,最后聪明反被聪明误,常落得个两手空空。
上海人似乎天生就是北京人的对立物。唯一能叫北京人真正厌烦的外地人大概只有上海人。
北京人对"好上海人"最大的赞美就是:"你不象上海人";对"坏上海人"也仅有一句不长的批语:"你真是个上海人"。
民谣云:北京人谈主义,广东人谈生意。身无分文却心忧天下,这就是北京人的贵族气质。扶弱锄强,爱抱不平,又使得这种气质多少沾染了点江湖气。
有这么一个人人皆知的故事:在一个荒无人烟的小岛上,在岛上的监狱里,知识渊源的法利亚长老赋予了小青年邓梯斯两样东西:无与伦比的精英文化和用之不尽的财富。逃出牢笼的平民邓梯斯转眼成了基督山伯爵。实际上他不仅仅成了伯爵-按大仲马的意思-他几乎可以算作基督本人,因为他手里握有两样缺一不可的无敌武器:知识和财富。凭这两件武器就可以任所欲为纵横天下,用法利亚的话说, "你可以把狮子踩在脚下,可以拔掉龙的牙齿"。这故事是寓言,资本主义的崛起和兴盛所凭借的就是基督山伯爵手中的这两件武器。
这似乎是中国人的宿命:富者无知而智者缺钱。有钱人多缺文化,举止不免粗卑。他们目光短浅,难成大气,先天的缺陷使他们不能承担民族复兴的重任。而北京人只要主义真,口袋里难免常常拮据。
不过那又怎样?北京人有钱时,就会多出一点凝重和慷慨,没有暴发户那种刻意作出的骄横和嚣张;没钱时又是那样的从容和洒脱,不象贫民那样的鄙琐和自惭。
真正的北京人在主流社会里,他们或是医生、记者和官员,或是专家教授学术名流。不过近朱者赤,即使北京的平民百姓也透着几分独一无二的文雅之气。北京的出租汽车司机,聊起政局,神气的象刚刚卸任的驻外大使;国营商店的女售货员说起萨达姆和海湾,更似老牌军事评论家。
正如"西方"是个政治的和经济的概念而不全是地理概念一样,正如日本亦属西方一样,北京应该算是个文化概念或文化单位,而不只是个地理概念。"真正的"北京人少而又少。真正的"北京人"全称叫"中国猿人北京种",据说大约伍十万年前生活在北京周口店的一个山洞里,那个丑陋的怪物,不知你们谁和他沾亲。
北京精英荟萃,北京是个大熔炉。来自各地的英才们-湖南的、四川的、江苏的-不分阶级门第不分种族肤色,汇集到北京这个大熔炉中一搅和,再倒出来,就不见了湖南人四川人和江苏人,他们都成了地地道道的如假包换的北京人。
白山黑水、五湖四海造就了这个名字叫做"北京"的文化单位,多元化和宽厚的气局就是北京的特征!"北京人"或许就是个亚文化群?"北京人"或许就是"中国"筛选出来的优良品种?
有人断言,北京人都是杂种,这或许对,优选优育的杂种总是超过它们的父本母本。
我可以肯定的说,任何一个能在北京主流社会扎下根的外地人,无论其来自何方,最后总会在他身上多出一份在他出身地所没有的高贵,丑小鸭变成了天鹅,他真正成为了一个北京人了,而且他会因此而骄傲:为什么不骄傲呢?也的的确确值得骄傲。
一个未在北京长期生活过的外地人是参不透这个奥妙的,因为他们有一个极其狭隘可笑的地域观念,他们不明白名字叫做"北京"的这座城市与郑州、南京或其他什么城市有什么本质区别。他们最愿意挖苦那些并非生在北京而自认是"北京人"的人。
更有一些丑类,象密探和KGB一样,总想看看北京人的户口,如果户口本上不能证实这个人生在北京,他们就可以放肆的叫他杂种,只有这样才能给他们卑劣的情操带来一丝低劣的快感,低级的心灵总须用低级的快感满足。
海之所以大,因其能容纳百川,有容乃大的北京啊,我为你而骄傲。
北京人似乎很崇尚权威,守纪守法,但是任何权威在北京人眼中又无足轻重。闲时朋友聚会,饭后的余兴节目照例是笑话,笑话的主人公又多半是达官显贵领袖人物。北京人用这种方式表达对权威的不满和蔑视。
北京人幽默,幽默是北京人的生活方式,北京是个盛产政治见闻、谣言、小道消息和政治笑话的地方。
北京人不事雕琢,若你走在北京街头,碰到一个穿着毫不起眼似乎很普通的人,也许此人正是名门之后,要么就是名震四海著作等身的学术精英。北京真大气,真正的大气用不着刻意炫耀-真正的大气出于对自己的绝对自信,无须再借外物来表现自己的不凡。
北京人特爱看书,而且要看好书,有关价值的书在北京有最好的销路。北京人特爱听音乐,而且要听真正的音乐,要听李斯特、贝多芬和拉赫玛尼诺夫。你可以说北京人装高雅,不过我告诉你:这就是北京人的追求,北京人的生活方式。
北京人爱吃四川的辣椒、湖南的苦瓜、山东的大葱、山西的陈醋、江苏的大米、河北的小麦、俄国的大莱、美国的汉堡,北京人甚至在吃上也比外地人有更好的兼容性。
东北人只知武力,所以东北盛产"胡子",除此之外就未见出过多少政治领袖、军事家和文人骚客。或许只有努尔哈赤是个例外。北京人遇事一定要辩出个是非曲直。东北人看北京人只动口不动手,那是误会。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荆柯好象就是燕人。燕赵大地专门孕育求仁而得仁、不惜杀身成仁的的烈士。北京人大气盘旋如古时之士,不怒而天下安,"一怒而诸候惧(孟子语)"。
五四运动、四五天安门广场事件、六……北京人为"正义"一怒,如长虹贯日慧星奔月,北京人为"正义"一怒,常常是流血漂橹-北京人最不惜的是自己血,最不屈的是自己不灭的忠魂!
资本主义、市场经济使中国更加富饶,但这未必就是中国的福音,资本主义还意味着罪恶。在西方人眼中,资本主义也只是一种可以容许的罪恶。资本主义在生产财富的时候,也在生产新的奴役和压迫。深圳街头灯火繁华,照不到依然黑暗的角落。长时间的劳动,菲薄的工资,蓝领工根本没有起码的权益。
深圳出口的每一双鞋每一件衣服都染着青年女工的血沮和汗水。马克思的话没错,资本来到世间,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里都渗着鲜血。人性本恶,人有无边的欲望,人若无约束会恶过野兽。我们不能允许市场经济的放肆发展,资本主义如果没有礼义廉耻道德伦理的制衡,就会如脱缰的野马,领我们走向灭亡。所以我们仍需要文明。
北京人重义轻利的倾向,使他们成为文明的守望者。中国有伟大的文明,伟大的文明仍需人来保卫和发扬。
我爱北京人,因为在一切向钱看的时代里,只有他在守卫着我们文明的核心阵地。这个古老的文明象其他一切文明一样,里面包函着正义、公理、平等,包函着人之所以为人的尊严,包函着人间的温情和人与人的友好相处,包函着我们的特有生活方式,包函着我们共同的理想和我们共同的希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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