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 夜 潮 来

聂义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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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 夜 潮 来

　　曾经把这篇文章给母亲看，母亲与我一同回忆那些岁月；后来一直把这篇文章作为生命的一个折点；记得当时总觉得人生有许多的无奈，其实，无奈只是一种心情，当时的心情……

     (聂义峰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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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空依旧灰蒙蒙的,深邃的让我看不到它的边际.它始终是那么的让人感到迷离与怅惘.
　　
　　多少年了，自从有了龙王荡之后，几乎每年的七、八两月都让这儿的老百姓提心吊胆的度过。
　　
　　因为大潮的原因，人们不得不在七月准备逃亡。也就是这个原因，母亲才让我每年暑假到外面度过。
　　
　　大潮真的很可怕！
　　
　　听老一辈人讲，海水是在涨潮的时候借着连绵的阴雨和台风才可以翻过防海大堤的。来大潮的时候不像科幻电影里放的那样，阳光明媚的天气，巨浪铺天盖地的就出现了。而龙王荡的大潮是在多少天的淫雨之后，一般都发生是在夜里。
　　
　　姥姥是解放前的人，在她年轻的时候经历过一次大潮。每次她与我们提起的时候她的那种表情令我们感到一种惧怕，惧怕海水的到来.通常在连绵的淫雨七月，我们都会担心海水会翻过大堤,突然的来到我的门前。
　　
　　虽然有生以来没有真正的见过姥姥口中讲叙的那种事情，但心里早已被它的凶悍震住……
　　
　　一九三一年七月，龙王荡一直下了六十多天的雨。有材火的人家几乎没有，就在那天夜里，人们预感到灾难将要发生。鸡鸭猫狗更是急噪不安的上下窜跳。天黑的时候，人们再也忍受不了心里的焦虑，许多大人拖着孩子提着大包小包从家里走了出来，这些人汇合在一起，塞满了路面小巷，他们一起向西面的山走去。其中就有我的姥姥。
　　
　　早年，海水没有褪下去的时候,龙王荡没有这块几百里的浅滩.山的这边是海，山那边是陆地。当灾难来临的时候，人们便向西面的山寻求活路.因为至少可以暂时的不被海水冲走,至少可以短暂的生存等待海水的退去.
　　
　　就在大家恋恋不舍的离开家顶着满世界的风雨拖家带口的带着生存的希望向前走的当儿，路上不知是谁喊了一句：“水来了，快跑啊！”声音带着无比的恐惧。远处，人们借着火把的亮光看到白花花的一条线越来越宽，越来越近。有一些人还没有弄明白是什么，但有明事的人突然就想起来了。白的是海水，海水正在以很快的速度向人们冲了过来。就在一刹那，人群突然像炸开锅一样的乱了。有的人撒腿就跑，连包袱也不要了；有的人拖着孩子或者老婆向前踉跄；有的人像是被吓傻了，呆在原地动也不动了。一时间，男的拖着女的,女人拽着孩子;大的牵着小的,老的抱着一点点的孩子.哭声，喊声，叫声，潮水声夹杂在一块儿，世界像是到了末日。人们在一条路上奔跑，许多人跌倒了爬起来，爬起来又跌倒;鞋子跑掉了,衣服扯破了……
　　
　　我的确不是很知道当时的情景，但姥姥的叙述却早已让我们汗流浃背。姥姥是走的比较早的，她听到喊声的时候已经是走的比较远的人之一了。
　　
　　潮水越过大堤漫过几十里村庄用了不到半小时，姥姥记得自己实在跑不动的时候想停下来歇口气。她刚停下来喘了两口气水就到了脚后跟，只一会儿水就漫过了脚面，即而升到了脚脖子。她奇怪，水怎么会这么快。回头一看，吓坏了。她说自己永远也忘不了那个场面，身后白茫茫的全是水和在水中逃命的人；她眼睁睁见到一个妇女抱着孩子被水慢慢的越过腿，再就是腰，胸口，脖子，脸,孩子早已吓的傻了^^^^
　　
　　她顾不得喘气了，趟着水一口气追上前面的人……
　　
　　今夜，七十六年的今夜是不是有许多人在逃亡呢？也许他们正在路上；也许他们正在用生命的毅力与潮水拼搏；也许潮水正慢慢的漫过他们的脚,漫过他们的腰,漫过胸口……我开始感到胃痛。长年的饱饿不均留下的胃病在这时候发作了，我捂着难受的胸口闭上眼睛,但是我无法令自己入睡.
　　
　　我睡不着，因为今夜潮来。
　　
　　在每年的这个时候是人们最紧张的，虽然防护大堤建好了，但人们还是会担心。担心海浪的凶猛，人们紧张依旧，在每年的农历七月。狂风暴雨。
　　
　　这里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十七潮，十八水，二十两边鬼一鬼。
　　
　　今天，哦，今天已经过去了。现在已是凌晨二点了，是明天了;但也是今天,又一个今天的开始了,今天是农历七月十八。
　　
　　昨天就像是翻过去的照片，映入你眼帘的只有相片那苍白的背色。
　　
　　我不想再把照片翻过来再看一遍，那里面有太多的辛酸和痛苦；比胃更痛，比胆汁更苦。
　　
　　还有,还有那与昨天一同逝去的甜蜜,更痛苦的压住自己的灵魂.我时常感觉那种痛苦像是无边无际的潮水将我压在底下,压的我窒息.
　　
　　如果潮水上来的话，我想我还是要选择逃跑；不是惧怕死亡，而是不想死在那白茫茫的恐惧之中。
　　
　　记得很小的时候在水里淹过一次，被妈妈捞了上来。后来就一直惧怕宽而深不见底的水面。同时也拒绝学习游泳。当同龄的孩子几乎都学会游泳在河水里嬉戏的时候，我只能站在岸上替他们看衣服。我怕水，怕水底下有不知名的怪物和它那毛茸茸的爪子。
　　
　　我估计大潮上来的时候更会让我感到恐怖的，因为它有着真正的深不见底和宽阔，还有那水里我从来都不知道的怪兽,它也是最令我恐惧的一件事。
　　
　　一夜没有睡意，当然不全都是因为潮水和台风。它们毕竟是还没有发生的事情，最起码在保障上讲，顾虑应该要少许多。因为有防护大堤，有护堤工人,有边防武警和政府.打一百个回票，就算防潮大堤是豆腐渣做的，也能挡它几个来回。我们可以在睡梦中被父母官叫醒,乘上特殊时候的特殊车辆同父老乡亲一起走.至少我们不是很孤单,不是独自逃亡.或者我还可以走的早一些，像姥姥当年，一路不停应该不会被潮水淹没。何况当年他们的交通工具是双脚，现在不知高级多少倍了,就算是踩着脚踏车逃亡也不用过于担心自己会流浪在茫茫沧海中.
　　
　　难道人世间真的没有真正的爱情了吗?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我想回家住上一段时间是因为自己在外面漂泊的时间太久了，我总觉得自己离家很远似的。远的好象朝阳和晚霞,虽然看得见,但却有着天与天的距离.
　　
　　以前家好象是我生命行途的客栈，只有在需要休息的时候才住上几日。然后背上行囊，在某个晨曦渐露的早上离去；亦或在斜阳远去的短暂中归来，然后再次匆匆而去。即使是离别，也是短暂的挥手；即使是再见，也是坚定的不再回头。每一次回家总有那么些遗憾，每次离去总有一些想法，但每次归来仍然是空空如也。
　　
　　昨天，我毅然决定回家，因为家不再是旅店，不再是我因疲倦才躺下休息的地方；家是我心灵的港湾，是我温暖的住所；因为家有我的双亲健在，虽然家里会有大潮，但每年的恐惧也只有一次。那每年一次的恐惧我已渐渐习惯，习惯它的到来，习惯它的离去，习惯自己在家中度过每一个清晨每一个黄昏。
　　
　　也许她选择离去是对的，对的没有任何原因任何理由。
　　
　　该走的总是要走的，你想留也留不下。
　　
　　因为我不好，实在是因为我不够好。我想她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所以过了这一夜，我决定不再坚持，坚持着曾经的誓言和承诺；要去就让她去吧，相识在青春懵懂，走在长大时；至少我们都曾经拥有过对方,精神和身体；至少我们还有一些回忆，痛苦和甜蜜；至少我想念的时候还有一滴泪；至少我在家园，家在大潮的边上，我在家的心中。
　　
　　推开门，外面静悄悄的,只有蝉声嘁嘁。
　　
　　东方的天空开始发白；我知道那不是潮水，天就快亮了。
　　
　　今夜无潮；今夜无风；今夜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