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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达芙妮

一天一个鬼故事系列——我要加分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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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士

夏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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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1-17 18:41:09 | 显示全部楼层
发一个帖,证明我看晕了...眼花花
乖~亲亲●▁ 乖猫罒▓●▁ 尛指勾勾罒.不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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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长

我是个大盗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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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1-27 13:12:33 | 显示全部楼层
我所看见的两个吸血鬼

  我以前见过妖,见过鬼,见过人狼,见过活僵尸,却是从没见过吸血鬼,本来我就不相信这世界会有嗜血一族的存在,那太荒谬了,我就是一直这么认为的。
  所以当那晚我一连邂逅两个吸血鬼时,我,差点也想,当一回——吸血鬼了。
  季节是冬,天有点寒,皓空闪烁的是那零碎孤星,有皎月当空,将一泓含蓄着迷离璀璨的银波流泻大地。
  夜已深,静谧中偶尔夹杂着马自达的轰鸣,我从网吧结帐出来,已很晚,很晚了。
  心情有些憔悴,一则先前的星际联网大战被二毛那伙粉的血不淋啦,我们的神族十三次败倒在了他们的虫虫快攻淫威之下;二则QQ上的好友今儿好像约好了似的一齐吊线让我一个人孤独变态的开了两个QQ号以便自己和自己聊天;三则今天是我在榕树下发第一篇文章的日子,心情本来十分的高兴,可等了半天也没见有人敲击自己的文章,气愤之下,逼着二毛他们给自己的文章加点击率,二毛借托辞要联网三角洲而拒绝了我的哀求,我狠扁了他一顿后悻悻的离开了网吧。
  我的失落并不是要乞求过路人的怜悯,可却奇怪今晚深夜十一点半走在不大不小的巷子里的我居然总能聚焦别人的目光。是我头上有异物?是我今天的脸色有点衰?是我的上衣碍别人的眼?还是我的裤子拉链没合上?
  干吗老盯着我看?——我又不是鬼!
  我感觉今夜的归人都有点怪怪的,特别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坐在桥畔,两眼失灿,一脸的茫然。
  你要茫!你要然!我都不管,可你个老玻璃干吗突然跳起来挡在我身前吓我一个三年都不曾遭受过的猛烈心跳?
  我不是害怕,也不是惶恐,而是振奋!
  我不管对方有何不良企图,反正今夜我既不怕你,更憋的慌,我是有恃所以才无恐——因为——今天我把飞刀和广灵符都带在身上了。
  要是歹徒我就用飞刀镖你;要是妖怪我就用广灵符镇你。
  敢在今夜惹一个失意复迷惘的文学青年的人简直就是个莫大的错误!
  今夜我带的不是笔,是刀,是小李飞刀——别误会,是我邻居家的小李阿姨削土豆用的小尖刀,我习惯叫它‘小李飞刀’。
  我以为我的刀一向都是例不虚发的,可这回就错了。
  我还没把刀从口袋里掏摸出来,那中年人便一头斜栽了下来,栽倒在了道旁的灌木丛中。
  我带上手套,往那中年人的鼻孔一探——哇,死了。
  可不是我杀的呀,我才走过来,他吓了我一跳,我没死,他却死了,这,这怎么解释才好呀。
  三百六十五计,走为上计,我可不想和什么谋杀案扯上干系,一、二、三,我刚欲拔腿就跑,却没想,那,那死人竟又站了起来,又活了。
  我不跑了,我知道如果眼前的这个人若是鬼怪的话,我就是想跑,也跑不掉的,我将手探进袋囊,摸索着飞刀的方位,做这个动作的同时,我的身子正在缓缓的往后方急退。
  那狭隘的巷子里只亮有两盏微灯,离我的定点都很远,光线的模糊对我来说是危险对鬼来说却是凭仗。
  我揣度着只要他一有异动我就甩手掷刀,可那,那个中年人却是僵立在原地,一动也不动了。
  当我的心绪刚刚稳定下来时,我就——啊——了一声!
  有人!在!我的!背后!拍!了!我!一!下!
  我吓的差点脸色煞白,可也已近斑白。
  赶紧把身子往左一欺,一个后扫腿,紧接着跟进——低身!扭头!翻面!
  我看到了,看到了偷袭者的,面容。
  那是一张极其英俊轮廓分明剑眉爽朗的俏脸,他的目光,天啊——火一样的淡黄中泛着蓝焰。
  他的嘴唇微张,牙——锐利——沟壑弯曲——金惨惨的——银牙。
  这是什么妖怪,我的脑海里在短瞬中开始回忆所掌握的妖魔资料,可是,没有,绝没有,我便立即肯定来者虽然不善却绝非妖怪,那么‘广灵符’便起不了作用。
  “他正在死亡!”这个看似比我大不了几岁的俊俏却幽怖的青年对我说道。
  “谁?谁正在死亡?”我惊骇着。
  “就是那个刚才吓你一跳的人。”他说的很慢,仿佛要故意考验我的抗恐惧能力,他接着说:“是我杀了他,我喝了他的血,但没喝尽,他差点也要变成……”
  他没说下去,他似乎已体察到我尚不知他的具体状态性质。
  “你喝了……他的……血?”我的脑部浏览了一瞬,终于觉悟:“啊,你……你……是……吸血鬼?”
  “没错,尹漠然。”他很爽快的回答了我“你……你……竟……知道……我的名字?”我惊讶,我惶恐,被别人知道自己的名字而自己却不知道别人名字的人心里总是不会好受的。
  “哼哼!你怕了。”他轻张开口,用他那粘满血腥黏液的舌蕾舔舐了一下他的高高突起的下颚。
  “我怕?我怕!我怕。我怕……哦呸!”其实我心里很怕,但总得打肿脸充一回胖子。
  “你在颤抖!”他说。
  “天冷,天……太……冷!”我哆嗦着回答。
  “你果然怕了,呵呵。她还说你不怕呢。”他奸笑着,他的心跳就像鼓声一样,竟那么强烈的在我的四周剧烈的回荡着。
  敲鼓的声音越来越响,我感到自己的脑袋、鼻子、耳朵、眼睛、嘴唇、都在嗡嗡作响,好像被什么虚幻的声音震慑了似的。
  “你……要……吃……我?”我边说这话,边从口袋中擎出了小李飞刀。
  小李飞刀——例不虚发——刀出必见血!
  “吸血鬼不怕受伤,你最好明白这点,也最好给我老实点。”他的口气很硬,像是老师在教训学生。
  我收起刀,向他表示我并没有敌意,同时也在脑中回顾着有什么方法能驱除吸血鬼。
  对了——吸血鬼怕洋葱和大蒜。
  可我没有洋葱和大蒜。
  有了——吸血鬼怕火光。
  可我没带打火机。
  是了——吸血鬼不能忍受黎明。
  可现在离旭日东升最起码还有五小时。
  “你不要再妄想对付我的方法了,吸血鬼是无坚不摧的。”他的话音其实很好听,如果他不是吸血鬼的话,我想,我还是乐于和他作朋友的。
  “呵呵!”我强作镇静:“你别忘了,我身上还有驱妖除魔的——广灵符——呢。”
  “是太苍老人的那道破符吗?”他不屑道。
  “什么?破符?你说那道‘广灵符’是破符?”我不平道。
  他一抬手,我猛一惊,往后一跃。
  他欺身上前悠悠的道:“难道不是吗?那符只能镇妖,是不能法人的。”
  “你难道是人?”我疑问道。
  “不错,吸血鬼也是人,这点你最好也清楚。”他用那只抬起的手,轻挽着皎月下银光闪闪熠熠生辉的黑发。
  “你到底要待怎样?”我探问道。
  “不怎么样!有人想见你,你跟我来。”他俏手一挥,示意我跟他过去。
  “谁?谁要见我?”我的恐惧感已经开始升腾了,我当心他要找个无人之处吸干了我的血要么把我暴尸野外要么把我也变成吸血鬼:“不,你不说清楚,我绝不跟你去,绝不!”
  “你、的、网、友。”他只回答了四个字,但每个字都吐的十分清楚。
  “谁?她也是吸血鬼不成?”我问。
  “你倒还不是个笨蛋,她要见你,就在桥那边,拱洞下面。”他消失在这句话的结束之后,我不知他是怎么消失的,但绝不是瞬间隐行的那种,而是大大咧咧的消失于黑暗的流寂中。
  我沿着桥廊,费力的攀爬而下,终于在拱洞旁,看见了她。
  她叫阿吉娜,这也许不是她的真名,但至少是她的网名。
  我的印象中只和她聊过两次,一次是三个月前,一次是三天前,这两次的聊天她给我留下的印记是前后反差极大。三个月前那活泼开朗无所不言言无止境笑傲一切的态度在三天前突然变成了阴沉郁闷郁郁寡欢欲言又止漠然一切的网上性格。
  “你好,尹漠然,我是阿吉娜,你的网友。”这是她见了我后的第一句话。
  “你好,难道你们都有特意功能吗?怎么我不作自我介绍你们就知道我的名字了?”这是我见了她后的第一句话。
  “我已是吸血鬼了,你最好先明白这一点。”她用很柔软的口气说了这话。
  “嗯,我已知道了,他已告诉我了。”我的恐惧感倒在转瞬间减缓了不少。
  “和你短暂的两次聊天,感觉你是个很有个性很有内涵的男生。”她很直白的开门见山让我的招架显得捉襟见肘。
  “哦,是吗?哈哈,一般般了。”我说完话脸色便放了红,脸放了红便更觉得窘。
  “有一件事,我要向你请教?”她的温柔话语竟让我无法恐惧起来。
  “好,请说,只要我能帮的到忙的,一定尽力。”我的慷慨并没有经过大脑过滤,也不思忖一下这吸血鬼女孩是否另存居心。
  “听说,你……会……妖术?”她问我这话时也有一丝窘意通过脸颊微微荡起的红晕呈现出来。
  “是法术,不是妖术。妈的,谁这么缺德替我作负面宣传呀,我又不是妖怪,怎么会妖术呢?我会法术,法术!法律的法,算术的术,不过就会那么一点点点点点点点点而已了。”
  “吸血鬼能不能复原?”她终于提出了实质性的问题。
  我想了想,才道:“你是说,吸血鬼能不能还原成人类?”
  “对!我和他,就是你刚才见到的那个男生,都是在某两个不同深夜被一个‘疯子’截住,那‘疯子’咬开了我们的喉咙,豪饮了我们的血后,竟又丧心病狂的把我俩变成了新的吸血鬼来祸害人间。我,我现在真的很恨我自己,每天想自杀,用刀割腕,用绳勒颈,却怎么都死不掉,听他说吸血鬼永远都不会死,一辈子都要过着嗜血杀人的痛苦生活,我失去了亲人,失去了朋友,失去了所有的一切,有时只能靠虚拟网络得以慰藉,你可知,我有多么的悲痛呵!”她说着说着便哭了起来,墨绿色的眼中淬着晶莹剔透的泪珠,眼看着就要流将下来。
  “哦,请你不要太伤心,我对吸血鬼的事情还不是太了解,容我回去查阅一些资料,然后再通知你可行的方法,行吗?”我此刻的同情心早已超越了畏惧觉了。
  “可我不能再等了,那‘疯子’天天逼着我和他出去杀人,还勒令我俩每天要上缴浸满二十四个大可乐瓶的新鲜人血,我们不想杀人,可在那‘疯子’的威逼利诱严刑折磨之下又不得不昧着良知与人道去嗜血,嗜那些无辜的不幸的活生生的人血,我们怎能再这样残忍下去,我不,我情愿死,也不想……求你,帮帮我们。”
  我真不知道吸血鬼竟也有良心发现的时候,看来这个世界并不总是黑暗笼罩天下的。我虽然暂还无力将他们重新还原成人类,却有信心斗那个所谓的‘疯子’一斗。
  “他住哪?我指那个‘疯子’,把他的地址告诉我,我挂了他。”我决定冒险与吸血鬼搏斗一次,并不是因为我伟大,只不过确实对祸害人间的一切异形物体恨之入骨。
  “那个‘疯子’就住在对面新寓小区的地下室里,他睡在一口破旧的棺材里,你……你真的……要去……你……一定……要……小心……啊。”
  我大义凛然的转身,想担负着一件光荣而又艰巨的任务,可就在我转身的刹那。
  那——一——刻——好——难——形——容!
  不对劲!
  什么东西不对劲?
  我感觉的到,我正在感觉,我的喉头有一丝凉意,从心头一直凉至脚底————啊——不——你——你——!
  我在挣扎!
  我在激烈的挣扎!
  可是却挣不开。
  我没想到,阿吉娜那在微风中几乎要折倒的纤弱手臂,此刻扣在我的颈项竟是如此的有力,她的牙,它的利牙,猛咬着我的喉管,绝不放松,让我想叫都叫不出来。
  好厉害好阴毒的丫头!
  我感觉到她的心脏在狂热的跳动,那鼓声,那委婉环绕慑心荡魂的鼓声,她的心脏——扑通——扑通——扑通通——越跳越烈。
  我呢,我的心脏却是拨动的越发微弱了,我感觉自己身遭的每一道血管都像是在经受着蚁噬虫咬,心口痒痒的,有一种想用铁铲猛挠的幻象,那头,是不听使唤的摇摇欲坠,那脚,轻的已几乎感觉不到地面的存在,喉管越来越凉,体内的能量渐感不支,我用那潜能激发的爆发力向她捅出了我的最后一刀,她却把我缠咬的更紧了。
  我挣不脱,我口中极干渴,有一种想豪饮瓮水的感觉油然而生,我的灵魂好似已出了肉体,我感觉自己正在死亡,撑不了多久了,我好蠢呀!
  我的身体开始痉挛,一抖一抖的,就像是被割了喉咙尚做垂死挣扎的残鸡。
  我的细胞已失去了大量的血浆,无法再顺畅游动,我的心瓣,像是插入了千百把刀子后又突然瞬间拔出的痛楚,我知道,我清楚,我要完了。
  我的微不足道的体力,终于,耗尽,颤栗了一下,一垂头,便——死了!
  故事讲完了,当我清醒时,我才发现——我原来没死。
  我躺在狭小的电脑桌上,凝望着死气沉沉的电脑屏幕,环顾周围正在激情中聊天和在震撼里对战的同僚们,我感觉自己,又回到了人间。
  原来是一场——可怕的——梦魇。
  此时——榕树下网站——我搜索自己的文章——《我的故事之五老峰卖花生》——点击率——2.怎么只有两人观看?
  气死我了!
  我一气之下恨劲的恬不知耻的心安理得的天经地义的大言不惭的自己给自己添加了23点的点击率。
  嘿嘿,我的文章有二十五位朋友看了,不过呢,有二十三次是系同一位朋友点看的,那位朋友为什么要看一篇文章二十三遍还不厌其烦呢?因为,那是他自己写的文章呀,无耻吧。
  这会儿,QQ上响起了嘟嘟声——一位名叫阿吉娜的网友将尹漠然列为好友,正等待着尹漠然这边厢的回音。
  阿吉娜?那个我在睡梦中刚刚邂逅的女孩——女吸血鬼,竟真的存在?
  不及多想,很干脆的,尹漠然拒绝了阿吉娜的主动殷勤,并将她列入了黑名单中。。
﹎.夜晚..靈魂在假面中尋找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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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1-27 13:14:21 | 显示全部楼层
追 魂 劫

  我姓李,名存义。
  我今年二十七岁。
  我听大哥说过,我和他两兄弟的名字,都是父亲绞尽脑汁而改的。本来,依照祖父的意思,到了我们第三代,仍然要沿着族谱来定名,我大哥理应叫光祖,轮到我,便喊光耀,底下如果尚有弟弟,依序便是光宗,光华,光明……
  为什么我大哥不叫李光祖而取名李存仁?我则由李光耀改为李存义?这其中是有典故的,至于是什么典故,大哥也不甚了解,只是约略知道,父亲做错了事,事后忏悔不已,所以生了两个儿子,都不肯遵照祖父的意思取名李光祖李光耀,而执意替我们两兄弟命名为李存仁李存义,希望他生下的儿子能在日后做人存仁存义,他便老怀告慰了。
  但是父亲他老人家,来不及看到他的两个儿子是否做人有存仁、行事有存义,便撒手尘寰了。
  本来,母亲在我们童年时早逝,我人父、兄、弟三人遂相依为命,父亲死后,这世上,最亲的人,便只剩下大哥一人了。
  大哥比我年长四岁,但看上去,他比我这做弟弟的老成了许多,加上他的人,木头一个,在香港这么一个抢食世界里,像他这么一个老成、老实、循规蹈矩、正正经经的人,恐怕也绝种了。
  我不懂大嫂怎么会看上他的,嫁了给他做老婆?
  我大嫂,哎这女人,我该怎么形容呢?
  她风骚得叫人为之心痒难耐。
  我第一次看见她时,是在五年前她和大哥的婚礼上,之前也瞧过她的照片,但照片中的风姿及不上她原来容貌的百分之一。我这大嫂,说不上是倾国倾城之貌,但是她的眉梢与眼角,尽见风情,尤其笑的时候,嘴唇微翘,唇边的小痣闪呀闪的,加上她皮肤白皙非常,简直白璧无暇,俞发把她整个人,衬托得媚态十足。
  把我这个做小叔的都看傻眼了。
  心下不由佩服大哥好眼光。
  大哥结婚时那段日子,我是在新加坡当建筑工人,他举行婚礼,我返回香港喝了他那杯喜酒之后,便又继续在狮岛谋生,过年过节,都难得回家一趟。直至我在新加坡出了事,才狼狈地逃回家。
  当着大哥的跟前,我不敢吐露出事的真相,骗他说是在建筑地盘不甚弄伤了脚,其实我是遭人活生生的打断了脚骨,以至要扶着拐杖回港疗伤。
  打断我脚骨的人,是阿玲的几个大哥哥。
  阿玲是我在新加坡工作时认识的女朋友,在阿玲之前,我已和不少的女子来往,且都发生了关系,后来见阿玲漂亮,便把那些女子一个个甩掉,一心一意的追求阿玲。好不容易把阿玲追到手,才发现自己瞎了眼,只会看皮,只会看面,看不见肉。一瞧她第一眼,就被她外表的美丽迷住了。记得那天,我随着地盘工人到她家去,她有个哥哥在我们建筑地盘当工头,一进门,便看到她坐在客厅沙发上,挺着身子直直的坐着,而手轻轻地搁在腿上,真是端庄的处子谁见了会不喜欢?不心动?而我,偏是那么目光短浅,就不能从她外表的端庄,看入她内心的肃穆,从她外表的规矩,看出她内心的冰冷。
  阿玲的面孔,时时刻刻都是漂漂亮亮的,她的头发,总是梳得纹丝不乱,眉毛描得细又长,粉扑得无比的均匀,口红搽得曲线玲珑,衣服也穿得整整齐齐的,任何时候看到她,都是风度高雅,一点也不随便。
  可是老天!我李存义要的女人,不是像一朵花,摆着观赏的。阿玲那副如观音娘娘的神容,谁敢自自然然地碰一碰她?没有顾及地搂她?放肆的吻她?总有再浓,再热的爱意,碰上那么一座的冰山,也会冻成冰的。
  我不是规规矩矩的男人,我不爱装模作样,我爱的是活泼、自然、自由自在。和阿玲相处,我哪里像跟“人”拍拖?简直像供奉着一尊神像,多少爱不敢现于行动,多少爱被冰山挡了回来。和她在一起,我真是倒霉透了,最亲密的接触,也只限于拉拉手,碰碰肩,相靠坐着;带她去稍暗的地方,如晚间的公园的树阴下,她死都不依;在电影院里,当银幕上出现男女主角两情纠缠的当儿,我情不自禁地把手放在她腿上捏、揉,同时把嘴凑到她耳边说话,她的反应是摔开我的手,别过一张脸,厌烦地挣扎使得我无瘾至极。
  起初,我以为她是怕羞,再不就是作状。
  几次挑逗不成,才晓得她是真的正经八百。
  像阿玲这么一个正经八百的女子,碰着我这么一个野性难驯的男人,又怎么会合的来?所以我向她提出分手的要求,她哭得泪人似的,第一次,主动地扑进我的怀里,第一次,没有拒绝我那不安分的手。为了挽回我的一颗心,阿玲甚至把她的初夜给了我。但后来我还是决心离开她,因为我在她身上,不能在纵情中得到满足,即使她后来勉为其难地让我一再占有她的肉体,她也只是如尽“义务”,没有快活,没有沉醉。那和一具尸体没有什么分别,我对她的性趣遂降至零点。阿玲当然怎样都不肯分手,又哭又闹,我气起来,要辞职而去,好让她死了一条心但我人还没赶得及离开新加坡,阿玲的几个哥哥已找上地盘来,不由分说揪着我便拳来脚往,我寡不敌众,挂彩自不在话下。
  幸好阿玲没有怀孕,不然,我岂止只给打断脚骨?恐怕遭泼镪水,甚至给阉了都有份,想起来实在不寒而栗,唯有倒霉,谁叫自己去招惹阿玲。
  话说我扶着拐杖回到香港,大哥见状,心痛得不得了,硬是不肯让我搬出去住,虽则家里实在狭窄得仅容他一家四口栖身,最后东挪西移地腾出客厅半边位置,添了张帆布床,要我留下来疗伤。
  父亲在世时,我们是住在秀茂坪的非法木屋区,他死后的几年,大哥驾的士维生,节衣缩食地供了一间座落在沙田,仅得一房一厅的楼,把非法木屋留了给了。我因为去新加坡工作,想着与其让屋子空置,不如便宜卖掉,所以后来在新加坡出事了回返香港便没有落脚的地方。
  开始我还担心不受大嫂欢迎,只怕难为了我的好大哥,结果出乎意料之外,大嫂对我这小叔,再好不过了。
  我第一次见大嫂,是在五年前大哥的婚礼上,第二次见面,期间已隔了整整三年。她那时,刚生下第二个宝宝,还在坐月子,人也更丰满,却又更妩媚,尤其是当好睨着眼角扫我一下,我的一颗心顿时扑扑跳,仿佛要从脑腔里飞迸出来似的。
  大嫂的一双媚眼,电力真够。
  简直要命。
  大嫂也不当我这小叔是外人,当着我的跟前,没有半分顾忌的就掀开上衣,露出雪白丰挺的乳房,把乳头朝初生婴儿嘴里一塞,一边喂奶一边和我聊天。即使不是在喂奶的时候,大嫂为着坐月子方便,只是套件毛绵衣,腹系上一条纱龙;大嫂空纱龙,不像其他妇女般宽宽松松的随意披来,她老爱把纱龙奖自己的下半身包得紧紧,使臀部的曲线毕露无遗。此外,她两只奶头,在没有奶罩的束缚,完全是放任的,因而在薄薄的毛线衣下,夸张地挺着,每一动手或动脚时,都在左右上下地微微颤动。
  把我直瞧得热血沸腾。心头的欲火,在那里簇簇烧着,簇簇烧着。
  我承认自己对大嫂心猿意马,但到底还是克制下来。
  我不能对不起我大哥。
  虽然我也看得出大嫂对我很有意思。
  有时候,尤其是大白天,大哥外出驾的士去了,家里就剩下两个宝宝、大嫂和我。两个宝宝一个刚会走路,一个吃饱睡睡饱吃,我们两个大人,孤男寡女同处一室,偏又是屋子窄,转个身或走过也难免碰触一下。有时候,我们站得近些,鼻尖、唇边感觉着她的气息,我便会浑身热而浮动起来,恨不得就将她紧紧地搂住,搂得她透不过气来,狂热地吻好。
  当然我不敢。
  但是每每赶上这时候,大嫂总是媚媚地瞄我一眼,那眼里,流露过多的渴慕之情。有一次,我们又几乎面碰面,身子极近相靠的挨着小露台说话。她把手肘搁在栏一,凝神地望着露台外面的世界,却飘忽地瞄我一眼,突然两掌往栏上一搁,撑起身子,两只脚双双向后一蹴起,胸脯那样的突出去,以至我都骇呆了。
  那一刹我仿佛整颗心滚了出来,一发之际又临栏勒住。大嫂这种举动我真受不了,如果她不是我大嫂,我李存义早就……
  再在大哥家住下去,迟早出乱子。所以我的伤势一旦康复,便急不及待要搬。大哥不依,还表示已为我作好安排,就是咱们兄弟轮班驾的士齐齐打工,他驾日班,我驾夜班。
  老实说,经过阿玲哥哥们的一顿毒打,我的脚骨虽已驳愈,但脚力毕竟受了影响,不适宜再在建筑地盘谋活了。况且书又读不多,又欠一技之长,驾的士,又不必自己掏笔钱租车,反正的士是现成的,我可捡了个大便宜哩,当然“恭敬不如从命”了。
  就这样,咱两兄弟,照旧同住一个屋檐下,大哥驾日班,我驾夜班,一辆的士两人开,齿唇相依,血浓于水,打死不离亲兄弟。
  大嫂呢?
  到底是怎样搭上的?事后我一点印象都没有,因为太紧张太兴奋的缘故,好像是有天觑着大哥一踏出门,她摸上我的帆布床来……又好像是有回她在厨房炒着菜,我站在她身后挨紧着她背部,伸手拥抱她,把她扳过来,吻她的脸、耳、唇。这是我第一次吻她,然而我们两人都疑惑不是第一次,因为在幻想中已经发生过无数次了……总之是后来的后来我和大哥轮流驾的士,白天我在家里睡觉,屋里尽管只有大嫂一个人在,但避免隔墙有耳或不小心给邻居撞见好事,我们都不失分寸。
  我们幽会的地点是郊外的大潭郊野公园。
  大嫂每个星期总有一天找个藉口,说什么要尽孝道的服侍娘家的两老,带同两个宝宝回娘家过一夜半天的。
  大哥总不疑有他。
  于是每当大嫂回娘家的那天,早上大哥驾的士出外谋活的当儿,顺便载大嫂一程,待入夜,我便驾着同一辆的士,在她娘家住屋的路口等她,温存了一个晚上,翌日大哥便去接她回家。
  这个办法,当真是神不知鬼不觉。
  转眼又是一年多两年。
  我不是没有犯罪感的,只是当大嫂媚眼向我一抛,我的灵魂顿时飞上天,一切就豁出去啦。感觉上我是在演一出现代版本的“潘金莲”,我大哥好经武大郎,我大嫂就是潘金莲我嘛,我身份是武松,但行径是西门庆。
  然而这出现代版本的“潘金莲”,恐怕演不下去了,因为那晚上……
  那晚上,我照例驾着的士,载了藉口回娘家的大嫂,直朝我和她惯常幽会的大潭郊野公园飞驰。抵达后,我把车子泊在树林隐密处,然后牵着大嫂的手,漫步走入我们“爱的天地”里。那是一处的峭壁,峭壁下,有一个水潭,上流的水琮琮地流入水潭,哗啦哗啦从潭的另一端流出去。潭的这一边,是一大堆耸起的沙石,靠岸处长满了青草,乡下绿茵一片,再过去一点是一排当风围的竹林,竹林那边,又是山又是树,荒无人烟。在这里,不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会有人晓得的。
  像往常般,我和大嫂心情狂欢地享受二人世界,月亮为我们的灯光,虫鸣鸟叫是为我们伴奏,但那晚上,却似乎多了一种声音……
  是喊叫呼救的声音。一个女人尖细、凌厉、颤抖抖的一声声奋扬而起,听得人毛骨悚然。
  我的猜测是有女子被恶徒掳来附近欲图强 J,当下,不假思索,我和大嫂以最快的速度穿上衣服,防范有什么意外的发生。
  果然。
  随着那一声比一声大,一声比一声惨烈的悲嚎由远而近,月光下看得分明,有一个花容月貌的女子,被一粗壮的男人死拖活拉的,给掳了正朝竹林的方向而去。
  我和大嫂躲在一块耸高的沙石背后,不知所措,面面相觑。
  “我们好不好去救那女子?”我附耳悄声地问大嫂。
  “你疯了你!”大嫂啐了一口,“他如果有枪有刀,你岂非送命!”
  “难道眼巴巴地瞧着她被强 J?说不定不被杀了灭口,我们不能见死不救……”
  “我们凭什么救她?”
  “就凭我手上这支士巴拿。虽然我的脚力不够,但我以前学过空手道,对付一个大肥佬,应不成问题,况且还有你,加上那个女的,是三对一,他见形势不利,一定开溜。”每次到公园来幽会,我总随身携带一支士巴拿,作为防盗用途,没想到,这么久以来平安无事,而今却要以它救人脱难,救的还是美人。
  “我是说你凭什么资格救人?别忘了你自己是在偷情的处境,我和你的事一旦揭穿,我们的下场恐怕比这女子遭强 J更大哩!”
  一言惊醒。
  “那……”
  “那什么,还不快快走,少管闲事,你好我好,万一惊动了他们,又生什么意外,岂不糟!”
  说得也是。
  于是我和大嫂蹑手蹑脚地从沙石背后走出来,彼此紧抓住对方的手,竭尽吃奶之力,往来路跑,在夜凉如水,万籁俱寂的山村里,我们脚下虽未曾停过半步,但背后却仍清晰的可以听见女子的尖嚎声音:
  “呵有人……救我……救我……不要走呵……救我呀……救我……做下好心……不要见死不救……”
  尽管隔了七八十码远,我仿佛可以听见那女子咻咻的艰难呼吸声,以及那深痛恶绝的诅咒:“……你们见死不救……我做鬼也不放过你们……你们没有一点人性……见死……不救……”
  在这一刹间,我只觉得我的腿一阵阵的发软发麻。
  我的心,剧烈地抽搐。
  仿佛那女子,已立时化为历鬼,阴魂不散的尾随而来,今生今世,不肯放过我。
  偏是赶上这个时候,忽然雷电大作。
  横风暴雨,一声霹雳,仿佛在眨眼间,原来黑暗地世界猛地大放光明,轰隆的雷声迢递传来,一级一级的,像在下天梯。
  我和大嫂,被雨水打得遍身湿透。
  终于跑至路口,复转奔泊车的地方,上了车,踩了油门,朝马路飞驰而去,车轮滚在潮湿的路面上是风雨的声音,给人萧瑟的感觉。
  车在摇摇的开动,潺潺的雨声中,沉默的空气绵绵横梗在我和大嫂之间,就像我们中间多坐了一个人,浑身冰凉的躯体。大嫂望向窗外,身体前倾,好像外面有什么吸引她的注意力似的,但见车窗上密密布满雨珠子,银光阔闪,有如成群在水中游动的银色小蝌蚪。也不晓得是骇怕抑或是紧张,感觉回途中特别多转弯,一路上转来弯去的像在走山路,抛得人发昏,而在那颠沛之中,我的心底涌起一股茫茫的痛苦。
  “折返回去好吗?”我颤声的转过脸朝大嫂问道。
  不知是我这句话吓着了她抑或怎样,她整个人僵了一僵,仿佛跟看着沉默被打破了,马上就要听到那倾咛嘭啷碎片落地的声音。
  结果她也没答话,只是恶狠狠地盯了我一下。
  “我想……折返回去……看……看……”我嗫嚅地。
  “有什么好看的!”她声色俱厉。
  “你不……不觉得……我们……如此……跑走……太……太……没人……没人性……了吗……无端…端……又……打雷……又下雨……如果……我们……见……死……不……救,…··连……天……也……不……容…的……”我平素口齿伶俐,但此刻却抖不成音。
  “什么无端端的!”大嫂朝我吼叫,“你要是真的折返回去,才是无端端的发神经!”
  “不折返回去,我总觉得很……很……不……妥……”
  “不妥的又不是我们,你怕什么?”
  “但见死不救,太没……人性…了……”我嘟哝着道。
  “人性一斤值多少钱?”大嫂睨我一眼,用半调侃的口吻道,”李存义,你如果真的那么有人性,就不会搭上你嫂子我!”
  说得我无言以对。
  车窗外,一片灰茫。
  一路上我再也没有跟他说话。
  哗啦的雨声中,只听见紧密的雨点不断击落在玻璃镜面和车身上。急起急落如舞步轻灵的踢跳、飞跃、凌空的交错和旋转。恍惚中,一阵大风从雨声深处哗哗吹来,鼓奏出狂风扫叶似的音乐,随着那操着急骤的雨势,我只觉眼前一花,隐约看见一张似曾熟悉的花容月貌之面孔,那身影正朝我开驰的方向急速而前。我心一抽,手一抖,脚一震,来个紧急刹车。
  惊魂中听见大嫂的咆哮:“你怎么驾车的?”
  我惶叫:“我见到她!”
  她狐疑:“你见到谁?”
  我打了个冷噤:“我见到那女子!”
  “什么女子?”
  “刚才在公园被人掳去强好的那女子!”
  “你别黍线了!”
  “我没黍线,我真的看见她!”
  “你又怎么会见到她,她即使能逃得脱,也不可能比我们车速更快地赶到市区来!”
  “可是我明明看见……”
  “你呀就是这样子,不关我们的事,别再理它!”说着,大嫂欲转换个话题,免得我老往那窝心事上想,于是跟我聊道,“好不好待会我们去吃宵夜,我娘家附近有档猪杂粥,味道顶呱呱,你没尝过吧?每次我回娘家,都吃出几碗才够本的……”
  “下雨天吃粥,咪搞!我怕尿多。”
  “你好胆小,连这个也怕!”大嫂噗嗤一笑,“下雨天,湿着身子,吃口热粥,才暖肚哩。”
  她那句“湿着身子”倒提醒了我,才省起我们两人早被淋得如落汤鸡。视线就不免停在她浮凸玲珑的身材上,这才发觉,她那湿漉漉的衣裳下,是真空的,那对本挺的乳房随着车子的驶动而在颤摇。
  “你的乳罩呢?”我问。
  “刚才匆忙之间哪里还顾得穿它,就连底裤,也丢在一边来不及拿走。”大嫂一边说,一边伸出右手,盖在我握着驾驶盘上的左手。我一时只觉意乱情迷,捉起他的右手,往自己的脸颊来回的轻轻揉搓着,那一刻,我明明对她有气,偏们又为她心动了。
  狂风暴雨并没有冲谈我们的兴致,我们找了一间地点偏僻的公寓,继续那在郊野公园未完的孽。一番缠绵之后,我竟不知不觉沉沉睡去。
  做了一个梦。
  梦见自己驾着的士。不知怎的,车身震得一分厉害,轰轰隆隆的行驶如雷呜,望向窗外,到处乌黑墨漆,什么都看不见,竟不知自已身在何方。不免疑惑,好生奇怪,即使是晚间,总该多少有些灯光,街灯、住宅的灯,或是星辰的光。再往外仔细地看。仍瞧不出是在什么地方,仿佛一路上都走在一条隧道里,但是这条遂道就走也走不完似的,难道go-vern-ment呼吁节省能源的运动已经施行到这种地步了吗?我猜度着,连灯也不许开了。四周又无一可问的人,烦躁间,猛地不知打哪里走出两个人来。定睛一瞧,内中一人形容眼熟,不是被强掳去大潭郊野公园的那女于是谁!再认清楚,她身边那粗壮的男人,不就是我在郊野公园现场所看到的那行凶者吗?我不由得心头一热,踩尽油门,车子朝那男的撞过去,谁知倏忽间,他们不见了,正不解处,不知怎的,又剩我一人了。只好摸索着往前行驶,然而车子颠簸得险些翻转,又无东西可攀援,那段路非常漫长,我业已累得一身乏。眼前猝然一亮,大哥在灯光下端坐,眉头紧皱,十分忧戚的样子,焦急的往屋外张望,他看见我回来,便扑上前抓住我的手,且泣且言:
  “不得了了!不得了了!存义,这回你没命啦!”
  我瞠目结舌:“大哥,发生了什么事?”大哥未语先哭,泪眼潺缓,待要说话又何尝能够?
  我情知不妥,摇着他双肩:“大哥,我为什么没有命?”
  大哥激动如狂:“存义,有个女子刚刚打电话来,她说她是从阴府打来的,说是你见死不救,以致她枉死黄泉路,她说她要报仇!”我大骇之下,哪及多想,整个人弹跳起来……
  一惊醒来,已是出了遍体冷汗。
  大嫂已不在身边。整个房间阴森森的,凉飕飕的好下KB。我回头一看,原来是风吹开了窗户,我起身关窗,风扑上脸的感觉,就仿佛在窗外经过的鬼魂,正在一口口呼着从心里呼出来的冷气,对准着我咻咻地吹着气。我就着房外廊间隙进的微光,看了看表,快将六点半了,天也快亮了。
  正在思忖大嫂是否已先溜一步的当儿,房里的电话忽然朗朗响了起来。
  怎么可能会有电话找到这间公寓来?
  接?不接?倒费煞踌躇。
  结果是没接,让它响去。
  “嘟,嘟……嘟……”声浪份外地震耳,在寂静的房里,在寂静的公寓里,在寂静天犹未亮的清早里。
  我猛然醒觉,可能吵醒整间公寓的人,于是战战兢兢拿起听筒来,也不敢问一声“哈罗”,就像要甩掉手上毒蛇般的摔在褥单上,可是四周太静了,虽是有一段的距离,但我仍然清清楚楚的听见电话的那一端,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那声音,是冷刺刺的,说的是:
  “你——见——死——不——救——我——要——报——仇——”
  一句是一句,每句的尾音,都紧绷绷的。
  我站在原地,脑里轰地一响,立时空白,浑身机灵灵起鸡皮疙瘩。
  我这么大的一个人,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
  我跌跌撞撞地跑出公寓,惴惴难安地登上车子,颤颤抖抖地直驶回家。
  到了家,掏出钥匙要开门,闹的心慌,也不知道是因为手汗还是手颤,那钥匙开来开去还开不到,结果惊动了屋内的大哥,他开了门,见了我面,劈头就是一句:
  “刚刚有电话我你!”
  我心头一震,怯声道:“谁我我?”
  大哥回答:“是个女子,不过声音很怪,好像从很远的地方打来似的,那声音……总之好怪,我说你还没回来,她就挂断电话了。”
  “她还有说什么吗?”
  “没有。”
  “真的没有?”
  “真的没有,”大哥打了个错愕,“存义,不是有什么事吧?怎么你的脸色这样难看?”
  “没有事,”我忙道,“不过昨晚下了汤大雨,我淋了一身湿,有点感冒。”我汲汲鼻子。
  “你怎么会淋个湿透,你不在车子里吗?”大哥奇怪兼关心地有问。
  至此,方知失言,也就乱扯:“我饿,跑下车吃云吞面,谁料忽然下起大雨,避个不及,便成了落汤鸡。”
  “哎呀!”大哥顿足,“存义你这傻仔,淋湿了身就赶紧回来呀,赚钱固然重要,健康更重要哩,况且下大雨也没什么搭客的啦。”
  他这么一说,我更觉渐愧,如果让他知道我和大嫂的事,不晓得他会气成什么样子……
  “你如果不舒服,快点冲个热水澡就歇歇啦,待会我出门去载你大嫂回家,顺道买包退烧药,服了就没事的啦!”轮到大哥驾早更的时间,他临出门时,仍不忘叮嘱一番,“你感冒,就别喝冰橱冷水,泡美禄来喝啦。”
  大哥走后,我稍松一口气。
  但那恶梦,以及那电话所引起的恐惧,始终不曾褪去,我在屋内走来走去,不停地打转,听着自己那股急切,沉重的脚步声响,我几近崩溃。
  也不晓得有多久,大嫂回来了。
  也顾不得两个小宝正在哭嚷,我迅速拉她一把,只差没哭出来:“那女子死了!”
  “哪个女子死了?”大嫂甩开我的手,虬眉皱鼻的回应一声,“值得你哭丧脸孔!”
  “那个被强掳去大潭郊野公园的女子死了!”
  “你怎么知道?”大嫂脸色霍地一变。
  “我梦到她……”我颓然而坐。
  “正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即使梦见她死了也不出奇。”大嫂松懈下来,不觉失笑。
  “我不止梦见她、我还接到她从阴间打来的电话,”我说到这里,由于骇怕过度,一颗心抽搐得厉害,哽咽道,“她在电话中说我见死不救,她要报仇,如果她不是死了化成厉鬼,又怎会知道我那个时间睡在公寓里?又怎会死缠不休地打电话找上门来?大哥说那声音好怪,像是从遥远的地方打来……她死得冤枉,怎肯放过我们……”
  不待我说下去,大使已像母鸡生蛋咯咯啼的笑得直喘气。
  “这个时候,你还笑得出?”我一时直如万箭穿心。
  “你这笨蛋傻瓜!”大嫂犹在笑咯咯,指尖只差没戳到我额心来,“打去公寓的那个电话,是我的恶作剧。我气你睡得像猪一样,推你不醒叫你不醒,怕太迟回去娘家的人要生疑,就只好先走一步。怕你睡过了时间,便在六点半打个电话到公寓接进房间去。偏是响了许久也不见你接,气煞了,待你一拿起听筒,便故意跟你开个玩笑、想唬你一跳,包你睡意全消,可是听筒是被拿起了,却没有你一声半响的回应,后来我又打了个电话回家,想知道你回来了没有,因为是你大哥接电话,我唯有找块厚一点的布块,盖在话筒说话,免得你大哥听得出是我的声音……”
  我念叨着说:“我不信……我不信……你为了安慰我才这么说……”
  大嫂顿时一副啼笑皆非的神色:“信不信由你,总之不要因为你的疑神疑鬼,把我们的事给抖了出来!”说完,也下再理睬我,气呼呼地进了房。
  倒把我脸上说得讪讪的。
  我待把大嫂的话重新在心里、脑里过一过,渐觉她所言不虚,人也稍为平静下来。但没多久,不知怎么心里就没着没落,老是在那里想,不知那女子被强 J了之后是否给杀害了?先奸后杀的例子比比皆是……我该不该报警呢?她要是暴死荒野,我愈发罪孽深重了,我在她遇害之前已经见死不救,她遭害后尚且连让她有个葬身之穴的机会也不肯给予,我实在实在是太过分了!
  念及此,我悄悄出门。
  电话是不能在家里打的,一来大嫂肯定不休,二来让警方查上门来可吃不了兜着走。我乘车到大埔,挑了一处偏远的公共电话亭,拨九九九。之后,我也没直接回家,在街上迟达了有三个钟头之久,才返沙田。
  回到家不见大嫂在屋里,两个小宝也没在,心想准是她一把二的串门子去了。女人就是爱八婆,却也不以为意,便径自去冲澡。刚踏进冲凉房、便瞥见装置脏衣的桶子边沿,斜覆着一条粉红色的女式通花蕾丝底裤,以及一件也是粉红色半杯型镶花边的乳罩,不消说,是大嫂的了。奇怪的是,内裤和乳罩沾了不少的泥渍,倒像是从泥泞中给刚捡了上来似的……
  我不疑有他。
  冲了凉出来,刚巧大嫂带着两个小宝回来,想必因为早上的事,她跟我打个照面时,神色仍是燃然,我也不便多言。坐到客厅里,翻阅报纸。
  报纸却给大嫂突然夺了去,但是她的脸色却是十分的和悦,她斜着眼看我,那神情,就像第一次她向我挑逗时的媚态,只听她声音酥软地道:“你刚才去大潭郊野公园了?”
  我诧异,摇头。
  “还说没有?”她幸幸嘴,笑意盈然,“你究竟是去查看那女子有没有死去?抑或一心去捡回我的乳罩底裤讨我欢心?”
  我的一颗心,马上沉下去。
  她犹在细细地笑轻轻地道:“这件乳罩和底裤,是我最心爱的,才穿过两次而已,是在‘连卡佛’买的,好贵喔,我昨晚穿了它,偏是碰上那回事好不扫兴,匆忙之间给丢在那里,今早想起来还心痛呢……”
  我的一颗心,愈发沉沉沉沉沉到底。
  “你没记错?其的是这件乳罩和底裤?”
  “怎会弄错?上面还沾满泥渍,昨夜下这么大的雨……”
  “可是我没去过大潭郊野公园呀!”
  “什么?”大嫂瞪大双眼,张大嘴巴,一阵晕眩的反应,“那……到底……是谁………捡……回……来……的……”
  “莫非是……”
  我摇摇欲坠,大口大口喘着,给谁掐着喉咙似的,恨不得把空气一口喝光,我听见自己那浓浊的呼吸在屋里回旋:“一定是她!这回我们死定了!”
  大嫂的脸色、声音皆变:“你别吓我!不是这么猛吧?”挫了一挫,却又强自由定,“光天化日,那怕真的是她缠上来了,我也不怕!”
  我嚷了起来:“你都没人性的,你当然不怕!”
  大嫂愀然大怒,目露凶光觑着我说:“李存义,你是不是要嚷得全世界的人都知道?”
  我不觉泄气:“我是真的怕……”
  也瞧出大嫂口里硬朗,其实心底也真有点忐忑:“你愈怕愈是糟糕,我就不信没有办法对付,如果真的是她缠上来了……”
  有一阵冗长的时间,我们面面相觑。
  直至两个小宝嚷着肚饿了,我们方醒觉已是日落黄昏之刻,该是煮饭时间了,大哥也即将收工回家,轮到我驾晚更的士。
  于是大嫂进了厨房,须顷,传来锅里的油正哪里啪啦爆得热闹的声音,再隔了好一会,又传来喀啦晒啷碗盘打碎的声响。
  分明大嫂心神不宁。
  我正想起身步进厨房看个究竟,不料和刚踏出厨房的她撞个满怀,只见她屈肘虚悬着两肩呆了一呆,非常慌张的模样,间歇无意义的空叫几声,尾音长而滞:“唉呀——我愈想一愈不对劲——我这就下楼到杂货店——买甘文烟去——”
  “买甘文烟干吗?”我不解。
  “甘文烟可以驱妖辟邪呀,”大嫂心神稍定,答道,“待会我把整间屋子熏一熏,再撒些米粒和茶叶,便什么都不怕了!”
  “真的那么灵?”我仿佛迷失者乍见一曙光明,“那你快去买。”
  甘文烟买了回来。于是我和大嫂“分工合作”,她负责把甘文烟点燃了在屋子四周来回熏几趟,而我则朝各个角落撒米粒和茶叶。
  如此折腾了好半晌,暮色已浓。
  望向壁上的时钟,已近八点。
  大嫂说:“奇怪你大哥这个时候还没回家?”
  “是呀,今天怎么会这么迟……”我也纳罕。
  说曹操曹操就到,只听大哥的声音在屋外响起,一拉开铁闸门,他便朝我把他手中握着的报纸一扬,一副忿忿的语气,道:“太没人性了!太役人性了!”
  我与大嫂相互望了一眼,遂都不敢接腔。
  “存义,”大哥将报纸一摊,指着上面的新闻,嚷着,“你瞧,这种人是不是毫无人性,把人家给强 J了也罢了,又杀人灭口,那杀人的方式又简直惨绝人寰!”
  我心里一恸。
  从大哥手中接过报纸一瞧,那血红斗大的标题已是触目惊心——“大潭公园午夜奸杀,妙龄女郎裸血赴黄泉”,我还来不及细看新闻内容,但感脑里轰地一响,立在原地,心底只管一阵阵嗡嗡声的发空,报纸从我手中滑落。
  “存义,你怎么啦?”如果不是大哥及时抢上前扶我一把,只怕我已昏厥过去。
  “我……我……很不……很不舒服……”尽管我极力控制着,声音还是抑不住地颤抖,我浑身机灵灵起遍鸡皮疙瘩,我只觉得怕。
  满心的骇怕。
  “我这么夜回来,就打算叫你休息一下,身体不舒服,就别开工了,刚才我多兜了几个圈,也赚了百多块……”大哥一边说一边示意大嫂给我倒杯热茶,“你吃了饭没有?不然我下楼给你打包清汤河粉,你人不舒服,吃些清淡的食物比较好,要不,我买一碗鱼片粥怎样……”
  说完,便径自下楼打包去。
  大嫂拾起地上的报纸,递到我跟前来,灯光下,我们两个人抖着手颤着心,一同阅读那奸杀案的新闻内容。
  根据警方的形容,警方是在午间接获一个男人的神秘电话之后,赶抵肇案的大潭郊野公园现场,发现该女郎赤棵的尸体横陈在一摊泥泞中,死者致命于一把长约四尺的尖木条,该木条由私处直透喉咙,刺破死者的胃部及心脏,由于尸体经过泥滩的雨水浸透,已显著的发胀,赤棵的尸身不见一丝血迹,但当警方将该木条从死者私处拔出,木条上染满血迹,死状非常KB。新闻还附上几张图片,全是该裸尸的镜头,虽则尸身已被遮掩大部分,但仍可清晰看见死者双腿间染满的斑斑血迹,以及那微睁着的双眼,分明是死不瞑目!警方还呼吁任何目击者挺身而出协助警方破案。至于死者的正确身份,则有待进一步的调查。
  “她死得太惨了!”昨晚在大潭郊野公园所发生的一切,霎时间风云涌动骤袭心头,我只感罪孽深重,歇斯底里地喊了起来,“是我害死了她!如果当时我们肯出手相救,她又怎会死得这么惨!”
  大嫂没有我预料中的惊慌懊悔的反应,相反的,她气得两膝不住颤抖,胸膛一股气往上涌似的,指尖只差没戳入我的眉心:“是不是你报的警?你为——什——么——报——警——?——”
  我阖了阖眼,只差没掉泪,语气赢弱的:“我们见死不救已够没人性,若连报警也不肯,只怕天也不容。”
  大嫂待要发作,又似乎不忍,只是跺脚急道:“你在哪里打的电话?别让警方找上门才好,届时吃不了兜着走,你我都别想有安乐日子了!”
  我觉得我整个人像被抽空了血液似的,虚成一团:“发生了这种事情,即使她不缠上来找我们报仇,我心里也无法安乐……”
  大嫂鼻孔里“哼”了一声,啐道:“你都傻的,换作是别人,也未必会出手相救,现在的人哪有这么好心肠,大家都是自扫门前雪,你好笨,又怕事又要逞英雄,事后报警也没有用呀,她人还不是死了,你可别惹来一身蚁才好……”
  我刚要驳她儿句,却听闻大哥的声音响在身后:“你们在说什么?什么报警?什么一身蚁的?”他瞥了一瞥我手中的报纸,续道,“你们在研究是谁报的警?”
  这时,大嫂默默地眄了我一眼,我只觉得惊心动魄。
  对着大哥,我不敢接腔。
  “照我看,”大哥却俨然一副专家口吻似的在泪滔不绝,“报警的人一定是案发现场的其中一个目击者,有脑筋的人都想到啦,三更半夜,到大潭郊野公园去干吗,一定是有对男女在那里幽会,结果碰上死者正巧给凶手强掳到命案现场Q B,他们却不敢相救,事后可能良心不安才去报警……为什么不敢相救?如果我猜测不错,这对偷情的男女,他们的关系肯定不是一般的恋侣,说不定男的是有老婆而女的也已有老公,他们怕出手相救会揭穿身份……”
  我哑声迟疑地打断大哥的话:“你……太武断……了……说不定……目击者……就只是……就仅得……那打电话……报警……的……神秘男人……”
  “我都说了嘛,”大哥说得兴起,也忘了手中打包回来的食物,干脆坐到我跟前来,刚坐下,还忘形得一拍膝盖,只听他道,“大潭郊野公园这种地方,三更半夜,哪有一个男人跑去寻乐呀,除非是带着女朋友去幽会、说不定,这对狗男女为了这件事还起过争执,不然不可能迟至命案发生后的第二天下午才报警的,他们即使不方便立即相救,也该早点打九九九呀,说不定死者只给奸了,不至于死……”
  说得我惊惊心寒。
  大嫂到底比我镇定,只听她对大哥道:“你别老顾做你的福尔摩斯,瞧,打包的河粉和粥都冷了!”
  大哥也忍俊不住:“哎呀,我顾着说话,都给忘了。”旋即起身跑进厨房取碗筷!把打包回来的食物盛好,递到我眼前来。
  我哪来的胃口?这一顿,吃得辛苦艰难。吃着的当儿,只听大哥在吩叨道:“屋里怎么有种怪味?呵像……甘文烟……哎呀……怎么撒了满地的米粒和茶叶……”
  也听到大搜嘟哝着回答:“……孩子……有点……烧……用甘文烟……压口惊……撤些米粒和茶叶……驱驱邪……”
  我心乱如麻。
  我心惊胆跳。
  我心裂魂离。
  我坐又不是,站又不是,躺又不是,直觉告诉我,大祸临头了。
  大哥见我在屋里折腾来折腾去脸色惨白,催促我去着医生。我坚持不肯,最后,他在药箱里搜索半晌,找出两粒安眠药让我服下,之后我便迷迷糊糊人睡。
  不知怎的,我骤然惊醒,不知被什么所惊醒。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惊醒,张开眼睛,只见屋里是一片漆黑,而窗外,月光染白了玻璃窗。
  在那窗外,却赫然有个人影站在那里!
  我猛然坐起,那黑影摇晃了一下,倏忽不见。
  我已惊出一身冷汗,定睛细瞧,窗外仍是一片月白,何尝有什么人影呢?
  于是怀疑自己是心神不宁,眼花缭乱而已。
  遂起身扳亮屋里电灯,见壁上时钟指向十二点整,却原来自己不过仅睡去一阵子而已,于是又按熄灯光,继续躺下,可是再也睡不下了。
  心口只觉有一股透不过气来的空闷。
  我便从枕头下掏出香烟,一口一口吸着,一支一支吸着,脸上弥漫烟雾,我大口吸着大口喷出烟雾永远散不尽,就像心头的阴影挥不去般。就在我准备燃起第一支香烟的时候,烟头上的火光一闪,我就看到,有一个人贴门站着!
  突然之间看到了这种情形,我全身的毛孔,最先有了反应,一阵发麻,我甚至感到连我的头发、也在根根倒竖,而我口中所含着的香烟,也由于陡然的震动,掉落了下来。
  眼前自然也黑了下来。
  但是,我刚才已十分肯定地看到有一个人,背贴着门,面朝我站着,这时,虽然眼前黑了下来,我却仍然可以感到那个人犹在那里!
  我的帆布床摆在屋里一角,距离灯掣有七八步远,如果我起身飞扑过去,按到电灯开关,便可以亮着电灯。电灯若是亮起的话,那么自然便可以看清楚那个贴门而立的是什么人!
  可是我无法挪动身体,因为一双脚像生了根似的,动也不能动了。
  我站不起来,我是这么的无助,这么的惧怕。
  在黑暗中久了,眼睛适应了黑暗,看起黑暗中的景物来,总比乍一来到黑暗时清楚得多了。我全身虽然都处于僵硬麻木的状态,可是眼睛的功能,却还保持正常——最要命的真是这一点。因为我渐渐可以看清楚了,那人,不是谁,正是昨夜在大潭郊野公园被奸杀的女子!
  她来了!
  她终于来了!
  她终于缠上来了!
  “我本来是要出手相救的!可是我大嫂阻止……”我努力挣扎着想要说话,可是我张开嘴巴却喊不出声音来。因为麻本的感觉已经蔓延到了舌头,使得我一个字也讲不出来。只能在喉间发出一阵“咯咯”的声响。
  与此同时,我又完完全全地看清楚了——她的确是缠上来了,但是她的身体,却紧贴在门上,噢不,形容得贴切一点,是……她的背贴在门上;噢不不,应该说是……并非她的背贴在门上,而是她整个身子,像是藏在门里面一样;噢不对不对,是……是……她的身子,只是一个平面,也完全嵌在那扇门中!
  人的身体自然比一扇普通的门来得厚,照说不应该会嵌得进去,然而她……她已经死了,她是……鬼……总之,我可以确定,她的身子,不在门的面前。
  在黑暗之中,我仍然能够清晰地看见她的表情,那是一张完全扭曲的脸孔,我这一生中,从来没瞧过这么痛苦,悲恸、灰败的神情,她瞧我的眼光,迸射出深痛恶绝,万念俱灰的神色,仿佛在说:“你见死不救!你见死不救!”
  我闭上眼睛,下改再看。
  我感觉自己的一颗心,要爆裂开来,太骇怕的缘故。
  我那僵直的姿势没有改过,然而纵使我闭上了双眼,脸底下,颈后处却渐渐湿了。脸底的是泪,颈后的是汗,冰凉的水晕子一直侵到肩膀底下,冻得我浑身酸痛,脑门子更是直发胀。仿佛有一世纪那么湮久那么的长远,一阵猛烈地摇撼将我从可怖的意识里唤醒,突来地骚扰使我战栗了好一会,我隔了半晌,才敢睁开双眼。
  只见大哥又是紧张又是惶恐的一副表情,光听他语气,就晓得他有多焦灼了:“存义!存义!你怎么了?你不要吓我!你是不是魇着了?你的样子好怕人……”
  我愈发心神皆碎,五脏俱伤,顿时虚作一团倒了下来,感觉自己像是刚从一场战役中逃生出来般。
  “存义,你怎么了?”
  我答不出半句话来,皆因整个人都崩溃了。
  “存义,你不要吓我!”
  我也哭不出声来,只觉得彻骨的疲倦。
  “存义,你怎不说一句话?”
  我眼前渐渐是一片漆黑,慢慢的也就失去了知觉。
  在迷迷糊糊之中,我感到好像有东西在拉扯着我,分割着我,有一种被撕裂的痛苦,从胸口一直抽痛到指尖。我努力要睁开眼睛,然而头痛欲裂,我挣扎着要起身,却感到有一双厚实的手按倒我,一个关怀,熟悉而又忧心忡忡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存义,你快别起来,好好地躺着,你在发高烧呢!”我努力集中目光,终于看清楚大哥那张亲切的脸孔:
  “我……我……睡……了……很……久……?……”我虚弱地问。
  “今早我醒来时,见你直挺挺地坐着,闭着双眼,满脸满身是湿漉漉的,喊你又不应,嘴唇抖得发紫。后来我大力摇你,你睁开眼一会便昏厥过去,之后我替你擦风油和按摩,你仍不醒。我慌起来找楼下药材店的中医师给你把脉,他说你是吓破了胆,喝了几剂定神茶便没事了。”大哥一边回答一边用冷毛巾压在我的额上,不断帮我拭去脸上的汗水,“你晕过去后便一直发高烧,睡了大半天了,我见你迟迟不醒,还打算打电话找个西医上门给你诊断,幸好你现在醒来,我就稍微放心一点。”
  这时候,大嫂刚好捧了脸盆走来,见我醒转,遂道:“你发高烧的时候,口口声声喊着门呀门呀,喊打喊杀的,叫得那么响,屋顶都给掀掉了。”说完,投我以狐疑的神色。
  一提及“门”字,昨夜那可怕的光景骤袭心头,就像一把刀一样从我心脏刺过来,我费力地转开头,泪水不可遏止地流下来。
  “存义,怎么了?”
  大哥不问还好,经他一遍一遍蔼声地问我,我实在受不了,满心骇怕之余更是罪孽深重,再也抑制不住,弓着身子,一阵阵地痉挛,开始放声大哭,浑身不停抖动,拚命用手捶着床,泪水染湿了大半衣襟。
  “存义,我是你大哥呀,有什么事不可以告诉我的?”大哥用试探的口吻道,“发生了什么事叫你怕成这个样子?你碰上肮脏东西?还是惹上了降头?抑或被人威胁?……”
  可见大哥也看得出我是在害怕,怕到脚软,怕到半死不活的。
  “存义,你是我亲弟弟,天大的事,有大哥替你担当!你不用怕,没事的……没事的……”大哥重重覆覆是那一番话。大嫂这时也插口道:“依我看,二叔一定是在路上踩到人家祭鬼的祭品,所以惹上了邪妖,我听人家说,九皇爷的神符驱鬼最灵,”转头朝大哥说,“老公你还不快点去讨几张回来镇压镇压,顺便带瓶符水回来给二叔喝,说不定就好了。”
  大哥闻言,旋即匆匆出门。
  屋子里只剩下大嫂和我,两个小宝不见踪影,想必是到邻居处玩去。
  大嫂劈头第一句就是:“你看到了什么?”她的脸色也变了,分明她也不安了大半天。
  我已停止哭泣,但声音仍便塞:“她——来——了——”
  “昨晚?”
  “嗯。”
  “你没眼花?”
  “我……没……眼……花……”
  “她——可——是——来——取——你——命——?——”大嫂的声音颤抖、沙哑、身于摇摇欲坠。
  我摇头。
  她长长地吁了口气。
  顷刻,她总算平静了下来,又恢复平日那镇定淡漠的表情和语气:“她既然没加害于你,又怕什么来!”
  “她……很……恐……怖……”
  “七孔流血”。
  我摇头。
  “卷着长舌?没有脚?在屋子里飘来飘去?”
  我又摇头。
  “像她死前的形状?”
  我再摇头。
  “她既然不是七孔流血、卷着长舌、没有脚的在屋里飘来飘去,又不是像她死前的核突形状,你怕什么来?”大嫂双眼一瞪,板着脸,扎煞着双手,没好气地道,“李存义,一切不过是你的幻觉,你再这样自己吓唬自己,迟早神经错乱进青山!”
  “绝对不是幻觉,我是真的看到她!”我歇斯底里的喊起来,朝大嫂身后的大门一指,“她就出现在那道大门里面!”
  “什么大门里面外面的,我都弄不懂你讲什么?”大嫂噗嗤一笑,“瞧你,搞到自己都神经兮兮了。”
  “我没看错,我的脑袋很清醒,”我悲哀沉郁的呻吟起来,“她真的找上门来了,她的整个身子,完全嵌在那扇大门上,她瞧我时的眼光,是绝顶地深恶痛绝……”
  “慢着!”大嫂打断我的话,“你说她的整个身子完全嵌在那扇大门上……”说着,不由的也回头对着大门直盯着。
  我点头。
  “啊,我想起来了!”大嫂忘形地拍起手掌,“我听人家说过,但凡那些死于非命的阴魂,由于没人给予超度,魂魄只能时聚时散地在阳间飘荡,是没什么功力的,顶多是显现一下吓吓人,再不弄点声音唬唬人,压根儿就没本事报什么血海深仇……”
  “哪……她……的……整个身子……完全嵌在……大门……上……是……怎么回事?”
  “如果我没说错的话,”大嫂做了个告慰的手势,“幸好昨晚我们在屋里熏了甘文烟又撒了米粒和茶叶,加上咱们家拜的又是关帝爷和大伯公,她即使施展全力凝聚魂魄要显现吓唬你,却功力仍有限,只能嵌在门上。”
  “单是如此,一个我都不够死啦!”我的一颗心仍在害怕地抽痛。
  “我就没见过这么怕死的男人!” 大嫂啐了我一口。
  “你当然不怕死!你都没人性,你什么都不伯!”我回嘴。
  “李存义,你又要吵架?”她吼道。
  “发生了这样的事,惹了这么大的祸,你难道心里一点也不难过?”
  “我为什么要难过?即使我们没有目击命案的发生,她一样难逃劫数!即使换作别的人,也未必会出手相救。这个年代,只有锦上添花的份儿,没有雪中送炭和见义勇为的事情,当时你若是见义勇为,十个李存义也不够死啦!”大嫂拗着脸气冲冲转身跑开,须臾,又一阵风似的拐回我眼前来,她骂我时,往昔的风情尽敛,眼白突突地好难看,骂的内容,更难听:
  “李存义,你再这样下去弄死你自己没人可怜你,你可别拖垮我,她找上门来又怎样?有本事动老娘一根头发,我也豁出去了,找桶黑狗血泼她,瞧她有天大的本事也永不超生!”
  “你真狠!”
  “我狠,她不敢招惹我,鬼也一样欺善怕恶,她如果要报仇,应该找那凶手才对,怎么找上你来?你是她恩公呀,如果不是你报的警,她暴尸荒野,不是更惨么?”
  说得我无言以对。
  却依旧是惴惴难安。
  想瞌上眼再睡片刻,但仍是头痛欲裂,无论如何睡不着,愈发烦躁起来。
  不久大哥也匆匆而返。
  他从袋中小心翼翼地掏出几张黄色的神符,一一的解释给我听,说是一张贴大门,一张黏玻璃窗。一张折好压在我枕头底下,另外一张燃了化灰混和白开水饮服。
  “我本来是要去九皇爷庙的,半路碰到一个朋友,他告诉我咱们附近的何仙姑的符更灵,他还告诉我以前他的一个侄子中了人家的降头,喝了何仙姑的符水,第二天便龙精虎猛,后来契给何仙姑更是百邪不侵哩。”大哥一头说又一头忙着递给我悉悉索索抖响着的一袋东西,道,“里面全是元宝蜡烛纸箔一大堆,何仙姑说怕你撞到什么邪物,烧了它便没事了,不过烧之前先用七色花和柚叶冲干净身子,七色花和柚叶也都在袋里头,我全买齐了。”
  本来,手足之间是不必言谢的,但我因做了对不起大哥的事,更觉愧然,本能地握住他的手,泪水不遏而流。
  “存义,不用怕,没事的。”大哥还以为我在害怕,不停地安慰着,“人有三衰六旺,一人摔倒难免会碰上肮脏东西。你不过运气稍低,过几天便没事的了,咱两兄弟,人同名字。一个存仁一个存义,天塌下来也不怕!”
  给大哥这么一说,我愈发不敢接腔,简直无地自容了,大哥一生人坦荡荡、无愧于人无愧于天,他当然人如其名是存仁,但我……唉。
  “存义,我瞧你人也精神了些,高烧也退了,我就放心多了,”大哥意欲出门,“刚才我在路上见很多搭客都截不到的士,想出去兜几个转。今早没做生意,赚点油钱都好,回头我给你打包吃的。”
  于是又一阵风似的出去。
  大哥走后,我依言把辟邪的关目一一照做。
  折腾了一番,已是落日之时,我望着窗外渐薄的暮色和渐侵的夜,不知怎的,阴影仍无法除去,心中依然一片惨淡。
  大嫂特地给我熬的田鸡粥,我都咽吃不下。
  对着桌上的那碗粥,唯觉神伤。大嫂为了避嫌疑,从来在人前不敢流露真情,即使当着大哥的面,也是一副冷淡的态度,她在家里从来不会故意给我布菜,煮我喜爱吃的东西,而今破例熬鸡粥,无疑是为了下午她骂我的那回事,是一种愿意冰释前嫌的表示。
  我没吃,她当然很失望了。
  “门上和玻璃都贴了符,她来不了……你还害怕什么?”大嫂柔着声道,“你瞧你,不过一两天的时间,憔悴了许多。”的确是,因为精神上负担、重压,我的意志委顿到崩溃的田地。
  “我想看报纸,刚才看电视新闻,都没看到有报道她的消息。”
  “她人都死了,一切已无可挽回,你现在即使粉身碎骨也无济于事。”我想看警方查出她叫什么名字,她家人认了尸没有……”
  “还早哩,晚报不知卖了没有,明天的日报,起码要过晚上九点半才买到。”
  “你下楼看看好吗?”
  “好,我这就去。”
  约莫有四十分钟之久,大嫂回来了,脸青唇白的,手里握着一份刚出来的晚报。
  “有什么新消息?”
  “你自己看。”
  我摊开报纸,触目便是一张放大了的女子的彩色照片,花容月貌,脸上的一弯酒涡,月牙儿一般,似曾相识!
  是她!是她!
  昨天晚上,整个身子嵌在那扇大门上的,就是她!
  警方终于证实她的身份了,她原来姓袁,名小玲。
  袁小玲,袁小玲.一个动听的名字,却有个悲剧的收场。放大了的彩色相片旁边,又刊登了她另一张生活彩照。照片中的她,皮肤白皙非常,衬起叶绿衣裳,宛然翡翠白壁,滚边袖子有一络绿盈盈垂了下来,垂在臂膀上,像白壁里渗着一丝碧玉,雪里的春意盎然。一个年轻美丽的生命,一夜之间,枉死黄泉,如果不是我不肯出手相救,她又何至于丧命魂断。
  我手乱颤地拿着报细看那新闻内容,内容大略如此:袁小玲白天是在一家洋行任职书记,晚上则攻读时装设计。案发的当晚,她如常的出门,唯彻夜未归,她家人遍寻不获,唯在未失踪超过四十八小时,不敢先行报答,只是不断打电话找亲戚朋友探询。她家人是在翌日晚上阅读到报章上刊登发生于大潭郊野公园的命案新闻之后,怀疑遇害的女死者是袁小玲,这才报案,经过认尸,证实死者乃袁小玲。袁家在哀恸之余,向各报记者透露,在袁小玲下葬时,要为她穿上红衣,胸间搁一面镜子,手握一把利剑,好让她做了鬼也不放过残无人性的凶手……
  就在我忐忑不安的读着那新闻内容之际,忽然之间,对面人家那原本黑鸦鸦的窗口陡的亮了起来,两扇窗扉“忽地”一声往外甩开,一个瘦削的妇人从里面探出头来,张口就骂:“王八蛋!你做了亏心事,烧香拜神都没用的!看你怎样死!”她显然是在骂她自己家里的人,又或者是她不屑的老公,然而,她那番骂语,听在我耳里,登时直如被人用鞭子猛抽一下,又惊又痛。
  大哥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浑然不知,待我发觉,他已捡起我滑落在地上的报纸,我听到他的声音在说:“咦,这袁小玲,不就是刚刚截了我的的士去大潭郊野公园的那位小姐吗?”
  我突然觉得周身一道冰凉迅速贯穿。
  接着又听到大哥发出一声惊呼:“啊!怎么这袁小玲就是大潭郊野公园奸杀案的死者?怎么会是她……”
  然后是大嫂的骇叫:“老公你别吓我,恐怕你眼花看错了……”
  大哥的声音是确定中夹杂着一股寒惧:“我没认错!我没认错!是她!是她!”
  大嫂的声音都抖得尾音尖尖:“会不会是碰上容貌相似的女子?”
  大哥说:“不可能!”大嫂问:“为什么不可能?”
  大哥答:“她的样子,和报纸上所登的相片一模一样,只不过她脸色看来十分的苍白,她截停我的车子,一上车,便说要去大潭郊野公园,孤身一个女孩,入夜时分跑去大潭郊野公园做什么?分明是……是她的……鬼魂……要回去……她丧命……的现场……去……去……”等那道冰凉灌到脚底,我已为之软瘫,那一刻,我什么也不记得,我什么也再听不进耳里。因为没有更KB的意识可比拟,所以刺激不进我的大脑,无从反应那刻惊吓的程度,光反复冒出袁小玲裸血陈尸的画面。仿佛有一世纪那么的长久,我这才从那KB的意识之中苏醒,如果不是大哥猛力摇撼我双肩,只差没把我肩骨摇脱臼,我想我仍然还没恢复知觉。
  “存义!瞧你吓成这个样子!”
  大哥的语气、脸色都镇定了许多,“那是装作不来的,他的神情含蕴着一般正义之气,他一头为我揩冷汗。一头安慰我道:“存义,都是大哥不好,你刚碰上肮脏东西受了惊,我又说上了这一大堆的,把你吓成这个样子,不用怕的,不怕不怕,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敲门也不惊!本来想到那袁小玲的鬼魂乘搭我的的士,我也是心头发毛,其实回心一想便又释然的了。存义,这个世界,人和鬼也没啥分别,只要自己不会加害对方,那么对方应该不会缠上来的。正所谓冤有头债有主,她要报仇又怎会找上我呢?同样,你碰上肮脏东西,就当作不小心弄污了脚,冲把水洗干净便没事的了……”
  我的一颗心,仍怕得发躁。
  却仍抑不住那股好奇,噢不,形容贴切一点是作贼心虚,我怯怯地问大哥:
  “她……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
  “她?哪个她?”大哥先还没明白过来,直至会意这才道,“你说袁小玲?没有哇,她什么都没说过。”
  “她真的没说一句什么?”
  “没有,”大哥摇头,“她一上车,便说要去大潭郊野公园,之后便一声不响了。你知道的啦,我这人一向都不多话的,心里虽纳罕,怎么一个女孩子家孤零零跑到大潭郊野公园去?可这是人家的私事呀,我又怎么好意思问,再说,恐怕是约了男朋友在那里等,我如果多口,岂不令她尴尬?”
  “她……除了……脸色……苍白……还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吗……?……”
  ……“也没有什么地方不妥呀!”大哥思索半晌,“她坐上了车,便一直不作声,又垂着头,我在望后镜偷瞧过她一下,刚好她也同时抬起头来,我注意到她双眼含泪……”
  “你没问她为什么哭?”
  “哎呀!”大哥失笑,“存义,你大哥我见到女孩子家流泪,哪怕有满腹疑问,也早噤声了。”
  “那你载她到大潭郊野公园后,她在哪一处下车?”
  “路口呀,”大哥忽然猛拍脑袋,醒悟似的在裤袋摸索一番,不久便掏出一张冥市,“她下车前,递了张一百元纸币,叫我不必找,我心里一乐,满口称谢,还庆幸自己载了个阔客,什么油钱工钱都捞回本了,刚才忙着讲话,也忘了取出来看个清楚是否阴司纸……”
  那张冥市,不过是薄薄的一张纸,却犹如一天的黑暗沉沉的向我压过来,我招架不住,人不觉往后一翻,复又徐徐昏厥过去。
  “存义!存义!”大哥及时扶我一把,我的人,软倒在大哥的怀抱里,耳边响起他那又是心疼、又是紧张、又是关心、又是焦的的呼喊声。
  我忍不住流下两行泪。
  “存义,知弟莫若兄,”大哥竞憨憨地盯住我,那声音,关怀的成分多,责备的成分少,“你到底碰到什么肮脏东西?你到底做了些什么事?怎会怕成这个样子?你说给我听,没什么不能解决的……”
  如果大哥待我的情分,是比路边的一只狗都不如的话,我勾搭上了大嫂,心里起码不会怎样的愧疚。但是大哥对我,是无条件的好,好到一个地步,他疼惜我更胜于爱惜他自己。我李存义却大逆不道,罔顾手足情,给了自己大哥戴绿帽之余,又招惹祸端。看来袁小玲不仅不放过我,还缠上大哥来……
  “大哥!大哥!”我恸哭,“我对你不起……”
  “快别哭!”大哥轻声抚慰,拍着我的肩膀,“有什么话慢慢说。”
  “大哥!我不是人!我对不起你!”我刚要原原本本把和大嫂的奸情相告,求取大哥的宽恕,再商议如何应对袁小玲鬼魂的纠缠,猛抬头,惊见大嫂那张气白的俏脸不知何时凑上前来,一僵,便说不下去了。
  大嫂的凝视令我无言地垂下头。
  她的目光,如火。
  不是往昔我们温存时所触及的销魂蚀骨之欲火,而是血气愤张的怒火。分明是拦截而来,阻止我把与她的丑事拆穿。
  只听她道:“老公,你就让二叔歇会,他已折腾了一整天,也累得乏了,”说着,便上前帮忙把我扶回帆布床躺下,又给我盖上被,继道,“其实二叔也没做了什么事,不过一时贪玩,和几个朋友摸黑上坟场,想求个真字……”
  大嫂的话没说完,大哥已是一连叠声抢问:“哎呀,存义你咋学人家插青竹?是不是和五七九的大黑和七三0的金堆他们一班人去的?这班人你少和他们来往呀,一整天就只想着发财,以前也有个同行跟随他们去泰国拜鬼仔,回来病了一大场,财没发到,钱都看病耗个精光……”
  大嫂盯我的眼光咄咄逼人。
  大哥瞧我的神色尽是无奈。
  我唯有黯淡的垂下头去。
  “哎,”大哥顿足,叹声,“我早就料到,事情没这么简单,不可能碰上路边肮脏东西会怕成这个模样!既是插青竹惹的祸,明天我就陪你去磕十个响头,买只烧猪作赔礼,烧多一些纸钱,就没事的了!”
  大嫂又插上嘴来:“我听人家说,还要带桶炭灰或柴灰去,要盖起病家的脚印子。”
  “呵,是是是,”大哥附和,“明天存义我陪你上了坟后,你前脚走,我后脚跟着,把炭灰和柴灰抓起撒在你走过的路上,这样再凶再猛的鬼也不会找着你了!”
  话声甫落,便又急忙忙地到厨房找了个大水桶,说是要出门找些碳灰和柴灰去,一阵风似的又旋出了门去。
  剩下大嫂和我,我知道她又要发难了。
  果然。
  她朝着我,红着眼狠声道:“李存义,你最希望闹得人尽皆知是不是?”
  我心虚:“我面对大哥,那股犯罪感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再加上袁小玲又缠上来,我再也受不了,我要发疯了!”
  大嫂声音,冰、冷、僵:“你要发疯尽管疯去,可别……拖……我……下……水……”
  “出了事,你一点都不怕?”
  “说不怕是假的,然而一切总有解决的办法,像你这般歇斯底里,只有死路一条!”
  “我怕,也不尽是贪生怕死,我是受到良心的来备!我起码比你有人性!”
  “笑话!你李存义会比我更有人性?”
  “我当然比你更有人性,别忘了你不仅见死不救,还想去泼黑狗血叫她永不超生!”
  “我见死不救,还不是为了你,事情拆穿了,你大哥逐我出门,我日后一样可以风光嫁人,但你呢?你一辈子抬不起头见人,去到哪里都遭唾弃。”大嫂的语气软下来,“至于我想去泼黑狗血叫袁小玲永不超生,也还不是为了你!怕她缠上你,你忍受不了会发疯,你疯了,难道我会心凉么?”
  我不觉泄气。
  “存义,”大嫂眼里有泪光,泪光中映照着我畏缩的影子。
  只听她道,“我明白你心里怎么想,你一定觉得我比男人更剽悍、凶狠,可是我一切都为了你。”
  她上前拥住我。
  “存义,没事的,哪怕袁小玲的鬼魂再猛厉,我豁出去,也会护住你,没事的,你不用怕,愈怕愈死……”她重重复复是那番话。
  我听着听着,恍惚起来。
  许是太疲倦累垮了,许是骇怕过度要逃避现实,我居然睡了过去。
  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一个长发披肩的女孩,穿着火红色的裙子,飘呀飘地来到我们家里。她的胸前,吊着一个圆镜,她的手里,握着一把利剑。她在屋子里晃来荡去,片刻的功夫,便把大哥从什么何仙姑神坛讨回来黏贴在玻璃窗上、大门上的符纸,全给撕了下来,并且撕个粉碎,撒了满地的纸屑。然后她离去前,用那我已经熟悉不过的深痛恶绝的眼光,瞟了我一下,恨声道:
  “你逃不了!你逃不了!”
  那红衣女鬼,不消说,是袁小玲。
  我听到自己惶急的大叫:“我没有杀你!我没害你!我还做好心报警不让你暴尸荒野、你放过我呀!”
  她那裙裾飘飘掠离的一刹那,我听到她在说什么,但听起来遥远,却又有点嘶叫的意味,好像是说:“你替我杀了那凶手,我放过你!”还是说,“你见死不救,你也是凶手!”
  实在听不清楚。
  “呜——哇——”我如同婴儿哭泣,挣扎着由梦中跃起弹高。
  眼底是一片漆黑。
  我颤巍巍地扑上前,亮起灯掣,灯亮处,我首先是朝大门板壁上看去,不见袁小玲的鬼影“嵌”在门里,心下舒了一口气。然而,细瞧下,却又赫然发现,黏贴在门上和玻璃窗上的神符已不见了,但客厅满地尽是碎纸屑,分明刚才的梦里情景不是在做梦,是真的……
  在我还来不及发出第二声的惨嚎时,大哥与大嫂己被我在厅里的响动惊醒。
  “存义,什么事?”
  “我梦见她……来……了……,她来撕掉门上和窗上的……神……符……我醒了……便见到……满地的……碎纸……”
  “不怕不怕,”大哥为了减除我的惧意,故意提高嗓子强作轻松地道,“都快天亮了,天一亮,我就陪你去坟场祭拜,拜了就没事了,我昨晚还找了一大桶的些灰……”
  距离天这尚有三个钟头,我一分钟都难熬下去,莫说是三个小时了。
  “是了,存义,你是在哪个坟场插青竹?”大哥忽然问道。
  我差一点圆不了谎,舌头老是打结,就是说不出话来。
  是大嫂代答的:“二叔说过是合石。”
  我唯有含糊的回应一声“嗯”。
  就这样,大哥、大嫂和我,枯坐着干瞪着眼等天亮。
  天色终于在那痛苦的等待中大白。
  赶着要出门的当儿,却又倾盆大雨起来,好不容易待雨停了,已是中午十二点钟了,但看上去,倒像夜色渐浓之刻。大哥的的士只能开到坟场半山.到山顶,还得步行一大段弯弯曲曲的山径。一路上,旧茔新冢成千上万重重叠叠,沿着山坡一排又一排,挤得满满的。我在前头挽着大桶柴灰和大袋元宝蜡烛带路,大哥在后面扛着烧猪尾随。我一路心里不免嘀咕,抱怨大嫂扯的谎害我不浅,搞到被大哥押着要来这种鬼地方圆谎。老实说,置身于这么一座垒垒的墓地里,放眼望去,四周阴沉沉静沉沉,罩在一片无边无垠的荒冢中,我可真的是毛发倒竖。
  大哥在催促:“存义,到了没有?”
  我给他催得心慌:“就到了,喏,前面就是!”
  我闭上眼睛胡乱朝一个墓地一指,心想反正都是扯谎,拜谁都没关系,那烧猪和元宝蜡烛就当作是益了墓下的亡魂。
  “存义,”大哥惊叱,“你没搞错!是这里……”
  我睁开眼睛,随着大哥的眼光望去,这一瞧,整个人只差没给吓得屁滚尿流,以及身子向后猛跌个十来丈远。我的手,仍指着那个墓地,直至我发现了错误,可是我的手仿佛已不听使唤般,僵直直地指着放不下来,我的手指所指的那个墓地,是一处新冢,分明是在我们到达之前不久才填好的土,泥还是松松的,木碑是新插的,烛泪一饼一饼的乱疙瘩,香枝犹尽息。我不用走近去看,已能清楚地瞧见,那石碑上赫然题着“爱女袁小玲之墓”!
  “存义!存义!”大哥喊我。
  我唔晤呃呃地答不出话来。
  “存义,怎会是这里?”大哥的一张脸,都傻白了。
  我又是摇头又是点头,泪水不遏而流。“存义,你吓糊涂了,你记错了地方!”大哥的表情,好复杂、好疑惑、好古怪,却又好生地不安。我陡然膝间一软。扑通一声,跪跌了下去,挣扎着爬前几步,朝着袁小玲的墓前,全身匍匐,顶额抵地,开始放声恸哭起来。我听见自己一声声撼天震地的恸哭,随着山上的阵阵阴风,沸沸滚滚往山脚下冲流下去,在那千茔百冢的山坟里,此起彼落的激荡着……
  “存义!存义!”大哥的声音充满抖痛、惊悸、颤动以及更多的焦灼。
  我仍然哭得声嘶力竭。
  “存义,存义!”大哥依旧在声声唤我。
  我业已哭得脑门发胀。
  “存义……存义……”
  我的哭声渐弱,但间中仍抑不住发出一声半响的干噎。
  “存义……”大哥把我扶起来,曳曳我的袖子,一副心疼的模样,不防备一颗泪滚了下来,“存义……”
  我喉底哑哑作响:“大哥!”
  存义,我说了几千遍几百回了,咱俩打死不离亲兄弟,你有事,难道我会袖手旁观不成?”大哥一头说,一头潸潸流下泪来,又忙不迭的拭掉。
  我惨白着脸:“大哥,我对不起你!”
  “存义,你又来了,怎么尽讲这种话?”
  “大哥,我也不瞒你了,”我下意识的掩着脸,也不知是痛苦还是羞耻,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十分虚弱,“袁……小……玲……遇……害……的……当……晚……我……是……目……击……证……人……”
  大哥闻言,像触电一样霎时打了一个猛烈的冷战,半晌说不出话来。
  “大哥!我对不起你!”
  “唉,怎么你又说这种话?”大哥长叹一声;“你年轻人血气方刚,晚上载了女朋友到大潭拍拖,也是很自然的事,大哥又怎会怪你?”
  我不敢正视大哥的目光,仿佛看着他我就说不下去似的。然而明明话已到嘴边,只是说不出来,在结巴着:“……我……我……载……的……女……子……是……是……”
  大哥淡淡地接口:“是人家的老婆是不是?”
  我仿佛被人用一条棍,直戳心脏,痛得天昏地暗。
  “存义,”大哥红了眼眶娓娓地说,“刚才你告诉我在袁小玲遇害当晚是目击证人,我便把实情揣摩出了八九分,你还记得前晚我们议论袁小玲案件时.我所分析过的一番话吗?我说报答的人一定是案发现场的其中一个目击者,为什么我会一口咬定是其中一个目击者?这也很简单,试问一个男人在三更半夜时分,又怎会独自一个人老远跑去大潭呢?不消问是带着女朋友同去,结果碰上袁小玲正巧给凶手强掳到命案现场Q B,却又不敢出手相救,为什么不敢相救?分明到大潭愉情的男女,他们的关系肯定不是一般的恋侣,不是男的有老婆就是女的已有老公,他们怕出手相救会揭穿身份。至于为什么案发后的翌日下午那男的才报警,这也可猜测到,那男的和那女的为了袁小玲遇害事件起过争执,才拖了这么久。迟至第二天下午偷偷打电话报警……存义,这实在是个天大的讽刺,大哥又怎会料到,你是案发现场的其中一个目击者,且还是你打电话报的警……”
  “大哥……”
  “你怕,证明你起码还有一点的人性。”
  “大哥!”我竭力按捺着,但那呜呜的哽咽,如同婴儿的哭泣,“我是要救袁小玲的,我岂是见死不救的人?只不过……”
  “我明白,我能理解,”大哥正色道。“存义,那个女人,你从今天起就跟她一刀两断!你又不丑,又不是七老八十,又不是穷得一毛钱都没有,怕没女人要?偷人老婆,迟早有报应的。瞧,现在就出事了,单是一个袁小玲,就够拿你的命了,若果人家老公揭发你们的奸情,你不给斩得七截八截有劳大哥替你收尸才怪哩!”
  说得我汗水莹莹,拾不起头来。
  “存义,事情不发生也发生了,当下之急,是先解决袁小玲的阴魂上门邪祟的烦恼。”
  “大哥,我见死不救,我怕她……不肯饶我……不然……我又何至于怕成这个样子……”
  “不怕不怕,没事的没事的,”大哥嘴里老是这么安慰我,但他的一张脸,却是流露阴晴不定,忐忑不安之色,“快把烧猪和元宝蜡烛移过来这墓地,咱们虔心拜过袁小玲,给她磕一百个响头,乞求她的原谅。”
  于是,在大哥将烧猪摆好在袁小玲墓前的同时,我划亮了一根火柴,点燃了那蜡烛和香枝以及串串的锡箔,那些元宝烧得嘶嘶地响,一个个烧成灰,一缕一缕,飘落到地上,颤颤的独自闪着暗红的火焰。一阵阴风卷过来,吹得香烟乱绕,那阵浓郁的香烟扑到脸上来,熏得找眼睛酸辣辣的。
  “存义,还不跪下磕头!”
  大哥要我跟地一同跪拜,于是我整个身躯匍匐在墓前,顶额抵地,开始一下一下地猛磕起头来。而大哥则双手合十,嘴里喃喃念念,在祈求倾诉,泪光莹然。如此跪拜有多久,一个小时?两个小时?抑或是大半天?我自己也弄糊涂了,反正感觉上是一个世纪般的长久。直至天空忽然雷电大作,横风暴雨,一声大霹雳,我和大哥这才仿佛从梦里乍醒般,在哗啦的雨声中,湿漉漉水淋淋地下山去。一路下山,但见墓地里遍地的水沟子,脚踩在水里,溅起朵朵水花。有好几回,我脚下一个不稳掼倒了,弄得满裤泥浆。愈走,愈是抖衣乱颤。不是因为轰隆的雷声迢递传来,一级一级的,像要朝我劈打;也不是因为到处是密密风雨,没有一丝人气,模模糊糊地叫人感觉自己根本亦不存在,而亦化成了风风雨雨,而是……
  我恍惚听见后面有声音在唤我。
  是一个女子在凄哀的呼唤着我的名字。
  “大哥,你听到吗?”
  “嗯。”
  “大哥,一定是袁小玲在喊我!”
  “别怕……”
  “大哥,怎么办?”
  “我们先回家去。”大哥腾出手来拍拍我的肩膀。
  “不!我要折回去她墓地,我要问清楚她想怎样,我不能再如此担惊受怕地下去,她这样折磨我比马上夺了我的命,更叫我痛苦……”我豁出去了,使蛮力一甩,把大哥的手甩开,回转身便要朝山上跑去。
  “存义!”
  “大哥握住我的手腕试图拉我回来,我拚命往回挣,他紧箍着下放,找心内一急,咬牙用尽气力推他,他的右脚一滑。脚底下踩到一块松动的石头、一个踉跄,便见他右腿弯跪下去,痛得紧咬下唇。
  “大哥!”
  “存义,你听我说,我们先回家去,不用怕,凡事有大哥替你担当……”
  就这样,咱两兄弟相互扶持着下山了,回头望向那座垒垒的墓地,但见一阵大风从雨声深处哗哗吹过,鼓奏着狂风扫叶似的音乐,愈发把偌大的坟场衬托得阴凉凉、灰凄凄、诡异异、森森然。上了的士,还来不及找块干布什么的揩抹满头满脸满身的雨水和泥浆,先已闻到一股气味,且车内凉飕飕充满了风。
  “大哥,你忘了关冷气?”
  “没有哇,你瞧,车里的冷气不就早熄了吗?”
  “你没关好车窗?”
  “四个车窗不都关得紧紧吗?”
  “那……”确实如是,我一坐上的士,便忍不住机灵灵地打了个寒噤,但觉车内寒气十分僵冻,也不明白车内的空气何以比外面还要冷得出奇。
  “存义,你闻到吗?”
  “就像硫黄。”我皱着眉头。
  “就像死人的气味。”大哥捏着鼻尖说。
  我的脑子里立刻印上无可抑止的KB,当我跟大哥的眼光一接触,彼此心灵相通,迅速想到是怎么回事。我心剧跳,如擂鼓,本能的掩着嘴巴,不让自己发出一声半响的尖嚎。然而禁不住一阵阵的昏眩,浑身毛孔竖立,大哥则强自镇定,打开车门,摇下车窗,好让车内的风溜出去。然而那股强风像无数硕大无比的蝙蝠,仍然在车厢内疯狂地扇着翅膀,不曾旋出车外去。并且那股尸臭的气息渐浓渐涌。
  “袁小姐……”大哥嚅嗫地叫唤。
  随着大哥的一声叫唤,立时那股风扑上来,热呼呼的,对准着我们两兄弟在咻咻地吹气。
  “袁小姐,你大人不计小人过,我弟弟知错了,你就饶他一命吧!以后初一十五,会给你烧元宝蜡烛,到你墓地磕头求恕……”
  大哥颠来倒去就是这番话。平日他正义凛然坦荡无愧,但今时今刻,却为了他不肖的弟弟我,流露惧畏和惊惶之色,他那双眼晴才会那样闪烁不定,如同一只受吓的小鹿,在四处乱窜。
  回应我们的,是一声绵邈的叹息。
  一声低沉而悠长的绵邈之叹息。
  “袁小姐,你饶了我吧!你饶了我,我发誓帮你报仇!”我脱口而出,话一出口,这才惊觉的捂住嘴巴,连我自己也怔住了,何以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然而话声甫落,车内的那股强烈阴风,顿时旋溜而去。与此同时,那股尸臭亦渐淡渐远而去。
  “走吧,存义。”
  大哥朝我打了个眼色,于是我们以最快的速度上了的士,他一踩油门,转动驾驶盘的当儿——但听见“砰”的一声,是后座左边车门关闭的声音。隔着车窗,尽管仍下着倾盆大雨,但是我们依然能够清清楚楚地看见,一抹红色的背影消失在那黑暗的坟头。
  “大哥,我对死人发了誓,如果毁言,下场一定是很悲惨的,是不是?”我歇斯底里的喊了起来。
  大哥不语,只是默默地看了我一眼。
  “怎么办呢?我哪来的本事替袁小玲报仇?”我但感到汗毛凛凛,头皮发麻。
  “只好见一步走一步,看来袁小玲是不会罢休的,”大哥沉吟道,“你认得凶手的样子吗?在案发现场你有否看清楚那凶手的模样?”
  “认得,却记不起来。”
  “什么认得记不起来?”
  “如果让我碰见他,我相信会认得出,但若要我描绘他的样子,我却又记不起来。”
  “茫茫人海,说不定一世再没机会碰上他!”
  我也这么想,香港这么大,总不成要我逐家逐户地去搜索?再说,他杀了人,还不躲到老远去么?”
  “除非袁小玲的阴魂从中协助……”
  “妈呀!她如果三天两头地显灵,我怕凶手没找到,我已给吓破了胆去见阎王了!”
  “存义,搞到今日如此田地,你也只好认命了,别忘了大哥的话,从此与那女人一刀两断,不然,惹的祸端恐怕还不止这些哩……”
  “大哥,我知错了。”
  “是了,回到家里,如果大嫂问起,你就随便敷衍她几句算了,千万别把大潭的事情告诉她。你知道的啦,妇道人家就是守不住秘密。让她知道还得了,不到半天,便沸沸扬扬加盐加醋地传给隔壁的三姑六婆听,那就糟糕了。”
  “嗯,我知道。”
  “我看这几天还是把两个小孩子送去娘家给岳母看顾为妙,免得袁小玲上门邪祟时.让小孩子受惊就不好了。”
  “不如也让大嫂回她娘家住几天。”
  可是你身子不舒服,没她在家堡汤炖药的。很不方便。”
  “我不是身子不舒服,而是心里太骇怕。正因为大嫂不知头……不知尾……我担心也把她吓倒了……不如也……打发……她离开……几天……”
  “说的也是。”
  终于抵达家门。
  为了避免引起大嫂的怀疑,大哥早就跟我商量好在她跟前要假装若无其事般,所以他一踏进大门便故作轻松状,表示一切避邪的关目都照做了,从此阖家高枕无忧了。可是要我强颜欢笑,我实在装作不来,心里禁不住声声自责:大哥呀大哥呀,要是你知道我勾搭的那位有夫之妇原来就是你老婆我大嫂,你还能笑得出来么?
  如此一来,我越发毛躁起来,喉干舌燥,千头万绪。
  幸好一夜无事。
  没有恶梦。
  半夜醒来,黑漆里,我摸到了香烟,划亮火柴,烟头上火光一闪的刹那,我的视线,便不由地朝大门处望去,我以为我会看见袁小玲整个身影“嵌”在门里,用深痛恶绝的眼光死死地盯着我。
  然而没有。
  大门一片光滑,连个影迹都不见。
  我不觉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旋却却又惴惴难安起来。
  风雨欲来之刻,总是显得特别平静的。
  真正的KB,不是在我面对危险恐惧的时候,而是在我完全不知道将要面临是什么,对未知的恐惧。要替袁小玲报仇。那必定是个艰辛重重的担子,不给她伸冤雪恨,我命也必休矣。我竭力要把这种可怖的思想打发,然而出现在我脑子里的仿佛是个钟摆。摇过来晃过去,令我头痛欲裂。无论如何再睡不着,唯有强撑起身拼命抽烟。
  就在我点燃第二十根香烟时,厅里的电话突然朗朗地响起来。
  沉寂中我嗅到不寻常的频率。
  我几乎是扑上前抓起听筒的:“哈罗!”
  电话那头,完全是一片令人窒息的真空。
  喂!喂!喂喂!”
  听筒里垫底的是我自己浊重的呼吸。
  电话那头是完全沉寂。
  就在我准备再重重地搁上听简的一刹,我听见了,我终于听见了,一个女人凄哀的声音在说:“李存义,你不是发暂要替我报仇的么?”
  我但感由听筒那端传来一股强大的电流,由顶端冲下,流
  窜四处叫人震悸。
  呵,是袁小玲!
  我知道我躲不了!逃不了!
  注定要经历此劫!
  搁上听筒,我颓然而坐,抱着胳膊,静静地垂泪。
  “存义……”
  大哥的轻唤在我背后响起。
  “存义,这么夜了,谁打来的电话?”
  我艰涩迟疑地回答:“她……打……来……提……醒……我……替……她……报……仇……”
  “她?”大哥倒抽了一口气,脸色和声音同时变了,“刚刚的电话是袁小玲的鬼魂打来的?”
  我点点头,说不出话来,因为声音已埂咽。
  “这么猛……”大哥哺哺呐呐地,“她还说了些什么?她有没有指示你怎么去替她报仇?外面天大地大,你要怎么去揪出凶手来?即使让你找着了,有足够的证据指控他吗?凶手又岂会坐以待毙让你捉上法庭……”
  至此,也不由得我不认命了,说话的同时,眼泪忍不住潸潸地往下淌,感觉自己如同在一个恶魇之中,清醒但挣脱不了。
  “也唯有见步走步了,大不了以我一命还她一命,是我自己该死,做错事,连天都不容了……”
  大哥顿时无言以对。
  “你回房睡吧,明天还要驾的士,没精神不行的,我李存义这么大的一个人,都还没做过好事,阎罗王不肯收我的……”连我也觉得自己在语无伦次,“大哥你也别担心了,我不会这么容易送命的……”
  大哥唯有黯然回房。
  我颓然躺下,掀起被,要照头蒙下,但感眼前一花,有抹白影掠过,我以为是袁小玲来了……待瞧清楚,原来是大嫂!
  她身上穿的是一袭长及脚踝的白睡袍,但是她的脸色比身上的白睡袍更雪白,她站在房门口,像一根木桩般挺立在那儿。她一定听到了我和大哥的对白,她的脸色已经表明了一切。
  我蓦然看到她,比瞧见袁小玲的鬼魂更为寒栗,因为她看我的眼神,流露深彻心肺的哀怨,比袁小玲那深痛恶绝的眼光,更叫我颤栗。我提不起勇气跟她说一句话、再瞧多她一下。垂下头,掀开被,蒙着头,可是怎么也睡不着。天一亮,大哥便起床催这弄那的,出门驾的士之前一顺道把大嫂和两个宝宝送返娘家,临走时,叮嘱我一番:
  “没事别到处跑,这几晚你也不必驾的士了,在家好好养息,记得别胡思乱想。”
  我依言没有出门。
  奇怪这么样窒闷的空气并没有把我逼疯,当然也是因为有类似不断的电话搭错线,引起我一阵又一阵的紧张。
  电话第一次响的时候,是在早上一点半。
  我一听到电话响,整个人便不由得弹跳起来,心里思思付忖:不会是袁小玲的鬼魂打来的吧?大白天她不是这么猛吧?
  我抖着手去接听,话筒的那一端,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大世界!”
  “什么大世界?”我摸不着头脑。
  “这里是大世界,你找谁?”对方甚不耐烦。
  “是你打来的,怎么问我要找谁?”我也没好气。
  “串线!”对方摔电话。
  我只觉得莫名奇妙。
  约莫过了半小时,电话又突然响起。
  我拿起话筒,问:“喂,找谁?”
  仿佛是先前同样的那个男声:“你打来的,还问我找谁?”
  我诧异:“你那边是什么地方?”
  对方粗声粗气地:“大世界!”
  “大世界是什么地方?”
  “大世界就是大世界!”对方发火,“X你老母,你问东问西干吗?你到底要找谁?”
  我不免有气:“我要找你老母!”
  结果双双重重的搁上电话。
  一整天,由早到晚,电话就是几乎每隔半小时更响起来。
  每次都是同样的塔错线,同样的一个叫什么“大世界”的地方打来,却又问说要找谁,弄到双方都好生气。有好几次,对方连骂三字经,我亦以粗话回敬,那后筒,只差没看摔个稀烂,到后来,我一怒之下,把电话的插头拔掉。
  于是乎,任何电话也再打不进来,没有突如其来的电话声响,屋子显得好生安静。但不知怎的,心里顿时没着没落的,老是在那里想:“大世界”究竟是什么地方?酒吧?餐厅?桌球中心?商店?想着想着,不禁心头一动,像是触到件很重要的事,隐隐觉得很不对劲,却一时又茫然无绪。
  直至傍晚时分,大哥回来,劈头第一句便是:
  “存义,家里电话坏了吗?我老打不通,担心你出了事,”
  我把搭错线的事告知,当下也把电话插头插上,顺臾,
  “嘟……嘟……”作响。
  大哥接听:“喂!找准?”
  对方是谁,说了些什么,我都不知道,只晓得大哥在片刻间便收线,且在喻咕:“串线!明明是他打来的,硬要问我找谁。又是你刚才所说的那个什么‘大世界,的串线电话。”
  “大哥,你说这‘大世界’会不会跟袁小玲的命案有关?
  不可能老是搭错线,会不会是袁小玲指示我沿着这线索去查……”
  “存义,别疑神疑鬼,咱们出去吃饭,你闷在家里一整天。
  尽胡思乱想!”
  于是咱们两兄弟出去吃了饭,饭后,沿着弥敦道一路朝尖沙嘴一带兜风。
  “大哥,你瞧——”
  “瞧什么?”
  “你没看见‘大世界’三个大字的招牌吗?”
  “噢,这又有什么稀奇?”
  “这间‘大世界’不知是否老是搭错线的那个‘大世界’?”
  “不会这么巧吧?”
  “我们下车进去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
  “我总觉得有点不妥。”
  “什么不妥。”
  “是袁小玲在冥冥中牵引我们来到这里。”
  “……”大哥终于点点头,“好,下车看看也无妨。”
  “大世界”原来是一间经营波子机的游戏中心。
  里面挤满一张张的面孔,全神贯注的重复着那单调、枯躁而机械化动作、吆喝、欢呼声此起彼落,烟雾弥漫。我和大哥正想踏步而入,里面传来一阵骚动。
  有人打架。
  挨打的是一个瘦骨棱棱的小伙子,打人的是一个健硕壮实的高个子,前者给打得在地上折腾几个翻滚,一时间,惨嗥连声,后者显然是个练家子,身子敏捷得难以形容,但真正令我惊愕的是——我拉着大哥三步并着两步跑,喘成一团。
  “存义,你不是说要进‘大世界’瞧瞧?怎么看到人家打架就吓成这样子?”
  “大哥,那打架的高个子,就是奸杀袁小玲的凶手!”
  “你没认错?”
  “是他!是他!你要我描绘他的样子,我形容不来,但只要让我看一眼,便马上认得出来!”
  “那我们该怎么做?下一步……”
  “回家等袁小玲的电话!”
  于是咱们两兄弟十万火急地赶回家,铁栅门还来不及启开,但闻屋里“嘟……嘟……嘟……”电话响声份外震耳。
  我和大哥几乎是同时抓起话筒。
  电话是pol.ice局打来的,大嫂出了事。
  大嫂不是好端端地回了娘家么?到底发生了什么意外?
  于是咱们两兄弟忐忑不安地赶至pol.ice局。
  才晓得原来大嫂背着我们,天一黑,便摸上袁小玲的坟头,准备朝墓地把手中挽着的一桶黑狗血泼下的当儿,被埋伏在旁的袁家几个大男人逮个正着,送往警局。根据袁家兄弟向瞥方的说法,是袁小玲托梦给他们,要家人防着她的墓地被泼黑狗血,否则仇报不了,倒反永不超生。袁家起初想着斗胆到袁小玲坟上来泼黑狗血的除了凶手,也没有谁了,遂白天黑夜轮流在袁小玲坟墓附近守候。谁料,捉到的却是一个年轻妇人,也即是我大嫂。而大嫂的口供是:她想求真字,听闻被奸杀的鬼魂最灵,遂找上袁小玲的坟头来,却害怕日后遭鬼魂的骚扰,所以不插青竹,只泼以黑狗血,以为如此可以“一劳永逸”。警方与袁家的人是否相信大嫂的话,那已是另一回事,大嫂是否只给警方惩戒一番抑或袁家的人会追究到底,那也是日后的麻烦,眼下的祸端——
  已躲无可躲!
  避无可避!
  且一触即发。
  几经周折,大嫂终得以保释回家,一路上,我垂着头默默无言,恨不得粉身碎骨死去,一了百了。大嫂更是脸青唇白无地自容,而大哥亦闷声不响。他握着驾驶盘的手是颤抖的;他的一张脸不像大嫂般惨白,而是死灰死灰的颜色;他额头上的青筋暴起来有如小指头那么粗,腮上的肌肉一凹一凸,一根根牵动者,他紧咬的下唇溢出一丝的血迹……
  空气僵得像凝结的冰。
  我感到冷,冷得脑门子直发胀,且脚板凉寒寒的。
  回到家里,仍没谁先打破沉默。
  大哥企图掩饰什么,提起热水壶倒茶。但见他端起杯子,冷不防那杯茶入嘴滚烫,他又喝得急,一惊之下,手一动,便泼了些茶在身上的同时,杯子顺势滑下,随着茶杯,“倾匡”一声摔破,仿佛整个静寂的世界便破碎了,且碎如粉末。
  “烫着没有?”大嫂脱口而出,很快地找来一块布要替大哥擦一擦身上的茶渍。大哥却伸出一只手,推开她:“走开!不要碰到我!”他那双凛然的眼神,令我痛人心脾。大嫂给大哥这么推,人朝后一仰,脚下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手压在破玻璃上面,顿时划了一道伤口,流着鲜红的血。
  我愣在那里,扶她又不是,开口又不是,指间的香烟,短得几乎烧到手指的皮,也浑然不觉。大嫂没有哭。
  她笑!
  是的,她在笑!
  她一边用舌尖甜她那流着鲜血的伤口,一边朝我笑笑,笑得那么诡异!笑得那么狰狞!
  然后,我听到她在说:“有仇不报,我岂不枉死?”那不是她平日说话的声音,却也是我十分熟悉的……
  电光火石之间,我省起,喊了起来:“袁小玲!”
  莫非是袁小玲的鬼魂赶在家便上演的这一刻,上了大嫂的身?
  我还来不及有任何反应,已见大嫂立起身子,裙裾飘呀飘的,旋出大门。听到一声“砰”地关门声,我人倒清醒了大半,隔着百叶窗,刚好看见大嫂消失在那黯暗的楼梯口。
  “大哥!大嫂跑了出去,你还不追她回来!”
  大哥瞪起眼珠子。目露凶光觑着我,但是他的声音却出乎预料的平静:“你要去追,追到了还可带她到大潭郊野公园乐一乐,大哥头上的绿帽子怕也戴了有好一段时日了吧。”明
  知道经大嫂这么一到袁小玲的坟上泼黑狗血,一切都百词莫辩了,一切都没有转圆的余地了,然而此时此刻亲耳聆及大哥这番话,我仍抑不住一阵剧痛愧疚……
  我追下搂,已不见大嫂的影踪。
  我说不出的骇怕。
  大嫂去了哪里?
  被袁小玲的鬼魂上了身的大嫂会到哪里去?
  袁小玲会怎样惩治大嫂?
  大嫂她处境危险……
  我颤恸恸的一路走一路搜索着大嫂的影踪,冷汗涔涔,那种窝心的煎熬真是不可以言语形容,就像有几千张饥饿无牙的嘴在咬啮着自己的心,连五脏六腑都要被蚕食掉了。
  不知不觉居然转进一条较少人迹的小巷。冷清的巷子赫然是一条波子机的游戏场所。再没见过如此喧哗的场合,里头每张脸的表情那般无动于衷,我往里头张望,但见每台机械前黏着一个身体紧张、脑力放松的人、在那一浪一浪咻咻的回应声响中深深地沉醉着。这间波子机游戏中心叫什么名呢?总不能也叫“大世界”吧?一触及“大世界”的记忆,心底猛地掠过一道KB的闪厉……
  啊!大嫂她……
  被袁小玲的鬼魂上了身的大嫂会不会是去了“大世界”?
  不假思索,不容犹豫,我跑出巷口,截停了一辆的士,直奔“大世界”。
  然而还是迟了一步。
  我跳下的士,已瞧见大嫂和那杀人凶手相拥着,上了另一辆车飞驰而去。
  他们上哪儿去
  我一时直如万箭攒心,五脏如焚。
  会不会是去大潭郊野公园?
  我愈想愈慌乱,愈惊怖,愈哀酸,致使全身都如摇落叶般的震颤了起来。
  我伸手召的士、拉开车门,但闻司机问道:“去哪?”
  我从裤袋掏出一张五百元钞票,递过去,急促地喊道:
  “大佬!我等救命,你速速载我去大潭,我包你的的士,不够再给!”
  司机收下五百元钞票,咧嘴笑道:“好好好。”
  于是车子十方火急直奔大潭。
  “停!停停停!”司机在满脸错愕之下,停下的士,让我在大潭郊野公园下车。
  其实还未下车之前,我老远就注意到有辆车子停泊在公园外面的路口处,登时只如被人用鞭子猛抽了一下,又惊又痛,但觉生平所身受的最残酷的讽刺,莫过于此了。身受者的我,激动若狂。
  因为直觉告诉我,大嫂是被掳了来这里!
  我竭尽生平吃奶之力,拔腿奔进森林深处,往昔我与大嫂幽会之地——
  果然是。
  我听见大嫂的哭泣。
  我也听见那凶手如狼嗥的笑声。
  我终于看到了,那凶手一拳二拳的擂在大嫂的小腹上,一面痛殴一面呻骂:
  “你这臭婆娘,是你自己送上门来勾搭我的,还口口声声说这里风凉水冷好环境,来到这里却扮纯情装圣洁,五行欠打啊!”
  就在大嫂挨痛弯腰之际,凶手一伸手把她的衣襟撕开,疾速地朝她的乳房大力一抓,同时仍继续打她。她掩着给他撕得稀烂的衣服,已忘了抵抗,只晓得挣扎。就在我怒吼着正准备冲上前的那一刹间一我完全震呆了!嗅不!形容贴切一些,不是震呆,而是我发觉我要飞扑上前救大嫂的那一瞬间,我的身子却倏忽麻掉了,撑不起来。我身体里好像每根筋,都断了、裂了,唯一仍不断不裂的,是我愤怒着的神智。
  这时,大嫂身上大部分的衣服,都给撕烂,她蜷曲着身子,哀呼着,且在地上像虫类一般的蠕动。而他直等到她爬了有一段的距离,又一把走前两步扯住她的头发,把她跟着脚尖仰着脖子地扯了回来。但见凶手力扯着大嫂的头发,再正正反反给了她几个耳光,使大嫂完全脱了力,失了方向,粉碎了斗志,跪了下来,不偏不倚就跪在他的胯前,他扯下裤子拉练,笑声喋喋。大嫂要叫,没想到凶手在欲火冲昏一切之际,反应却是出奇的快,他即时捂住大嫂的嘴,大嫂用力咬他,他复换膝盖压着,他是那么的使劲,以致她整张脸都扁成一块白糖糕般。一切一切,我在月光下都瞧得仔仔细细,清清楚楚。
  我简直疯了!狂了!悲、哀、怒、愤在我体内冷冽的爆炸开来,我竭尽全力,但觉气息乱窜,居然能微动手指,但已千辛万苦,无以为继。
  为什么会这样?
  不但无法动弹,甚至叫不出半点声来,仿佛喉咙给人用块粗布堵塞了似的。
  就在我神乱志溃间,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李存义,这出戏够精彩了吧?”
  噢!是袁小玲?
  真的是她。
  她犹在那里脆生地轻笑“李存义,有仇不报,我岂不枉死?”
  到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袁小玲的鬼魂上了大嫂的身,到“大世界”去勾搭凶手,然后引诱他至大潭郊野公园来,却在紧张关头,鬼魂自大嫂的躯体抽离而出,好让大嫂饱受蹂躏之恸。那么惨烈的报仇方式!
  好绝的一个袁小玲,甚至还要我睚毗尽裂地看着大嫂受辱!
  不能动。
  不能喊。
  不能救。
  不能做任何事来阻止这件事的发生!
  对我而言,这是比当即杀死我还要难受,别说受辱的是与我有肌肤之情的大嫂,换作是任何女人,我也会出手相救的。袁小玲出事那晚,如果不是大嫂的阻力,恐怕她不至于送命了……
  而我那痛不欲生之情,至此已极了。
  但见那凶手又在扯大嫂的头发了,扯得她秀颔往后仰,嘴角鲜血直流。凶手“嗯”的凑过脸阴笑着如斯道:“我不怕你反抗,你愈是反抗,我愈感刺激。你要是也像上回那个不知歹死的臭婆娘,老子也就让你像她般尝尝一条木棍由私处插进贯穿喉咙的滋味,叫你做了鬼也不灵!呵呵呵……”他一边说话一边脱下裤子,又去剥光大嫂剩下的亵衣。
  他的动作很慢。
  很轻松。
  甚至很温柔。
  “我不怕你反抗,瞧!我连棍子也准备了!”但见他在地上摸素一回,捡起一条长棍,举起朝大嫂雪白的胸脯上一撞,我隐约还可以听见大嫂肋骨折断的那一声响。
  大嫂想挣扎。
  但她最大的力量,也不过是尽力把脖子往后仰。她的长发因而往后仰晃,激荡的发丝在她雪玉雕镌般胴体上回缠,像一张朱笔仕女图上的裂纹。她微微噢了一声,眼神是耻辱与恍惚的,她失去了拒绝的力量。凶手尖笑了起来,看他样子,是亢奋得接近狂喜的表情,像是在发疯,又像是在发烧。他把小腹在大嫂的发上绞扭湿布似的蹭蹬着,这时候,大嫂的手指,无力的、软弱的、悲哀的在空中画着哀伤绝顶的构图。羞耻、受辱使她全身剧烈而且KB地发着抖,凶手的下腹紧贴着大嫂的脸,不住抽搐。好半晌,他移开自己的下腹,扳开大嫂的双腿,往她最隐蔽的地方,直挺了过去……就在于钧一发之间,我都来不及明白发生了怎么一回事,但见凶手的身子已直飞至半空,被回扯了几个旋转,然后重重地摔下来,直跌个四脚朝天……
  接下来所发生的事情,犹坐车中走马看花,一幕一幕惊鸿似的飞过,只来得及抢瞥一眼,在心中造成的印象是紊乱无比的,唯一最记得清楚是最后所目睹凶手死前的惨状:……随着大嫂(噢不,是袁小玲的鬼魂)的飞起一脚,倏然朝凶手脸上踢去,但见他鼻骨,唇肌、眼球、眉毛全嵌入他的头骨里。连一声惨呼也来不及喊出,便闷死在碎裂的脸骨里。然后又是狠狠的一脚,朝他下身踢去,骤然碎裂的下腹,就像一朵绽放的大红花。然后又是更狠狠的一脚。把他的尸首,踢落在远处的瀑布池里去——哗啦一声,池水旋起水花,凶手的尸首,便直沉了下去。随着凶手的尸体沉下瀑布池的同时,大嫂那犹如武侠时代的绝技也倏忽中止,但见她委顿地倒在地上,分明是袁小玲的鬼魂再度离开她躯体了。也与此同时,我的四肢也恢复能活动自如,我第一件要做的事,是飞扑上前,抱起已昏厥过去的大嫂,脱下身上穹的衣服替她披上,拖着沉重的步伐,离开大潭郊野公园。一路上,大嫂发着高烧,汗出如浆,两颊通红,脉搏微弱,昏昏沉沉,但又不时遽然乍醒,惊恐莫已。
  故事写到这里也应该结束了。
  大嫂始终没有醒转。
  她疯了,不过也不哭,也不笑,只是静静、痴痴、呆呆、愣愣地坐着,一动也不动。那眼瞳的光是涣散的,喊她也不应,喂她吃她就吃,灌她喝她就喝,老是大小便弄污了满床满身,最后只好送进青山精神病院。最后一次去探望她,她一见我面,咬牙切齿地道:“袁小玲!我不怕你!我用黑狗血泼你,叫你永不超生!”
  至于我大哥,父兼母职地抚育那两个宝宝,咱们兄弟俩,也没来往了。偶然在街头碰上,他也故意转开脸去,没有理睬我。我知道的,在他转开脸的同时,眼泪一定不遏而流。
  而我,经过这次惨痛的教训,从此绝了女色,开始是初一十五诵经念佛吃吃素,后来就演变至长年吃素,寄情于佛理。
  说到那凶手,他的尸体后来当然也被发现,警方把它列为无头公案,因为根本毫无线索可寻,实际上他也是死有应得。
  其实,我、大嫂和凶手三人,都得到了报应,我没死没疯已算一场造化,最无辜的还是我大哥。我也曾多番到过袁小玲的墓地上一住香,烧些冥纸元宝。但我花更多时间朝着庙里的佛祖一头磕了下去,额头抵住殿里冰凉的磨石地上,流泪倾诉,祈求佛祖驱散我一生的罪孽。然而任凭我如何痛哭忏悔,我的脑海里时不时仍浮现那一晚的情景!以及袁小玲“嵌”在门里那深恶痛绝的脸与诅咒。
  还有与大哥已经没有转圆余地的绝裂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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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1-27 13:14:48 | 显示全部楼层
骗鬼的故事

  从前有一个老富绅,活着时不惹人喜欢,死后棺材停在家族墓室里了,却还没完,他的鬼魂仍旧每夜回家大吵大闹,在这里跺脚,在那里乱扔东西,弄得一家人无法睡觉,吓得要命。
  他的遗孀伤心难过,有一天进厨房时禁不住说道:“唉,为什么我的亡夫不能安息,至少让我和所有的仆人得到一点安宁呢?”
  这时候老马车夫汉斯正在厨房里喝汤,他听后开了口:“如果太太能把这件事交给我,我想我会有办法。不过两天内得给我一百个金币,还给我做一个棺材。我躺到棺材里去,太太把我连同棺材送进墓室,放在主人的棺材旁边,我将很快查出我可怜的主人在墓中不能安息的原因。”
  这汉斯是家中最老的仆人,太太很信任他,于是给了他一百个金币,还为他定制了一个棺材。汉斯把那一百个金币埋在马厩里,等到棺材一做好,他爬进去躺下,吩咐把棺材盖盖上。大家照办,然后把棺材抬进墓室,放在主人的棺材旁边。
  汉斯在棺材里静静地躺了一天,躺了一个傍晚,直到马厩院子的大钟敲了十二下,半夜了。
  大钟刚敲完,汉斯听见主人的棺材盖掀开,他马上学样,把自己的棺材盖也呕咱一声掀起来。他看见主人在棺材里坐起身子,他也在自己的棺材里坐起身子。他看见主人爬出棺材,他也爬出棺材。
  他们两个,主人和他,站在那里面面相觑。
  “汉斯啊汉斯,”主人说,“你怎么到这里来啦?”
  “就跟你到这里来一样,我也来了,老爷,”汉斯说,“我死了,进了棺材,放在这里,等着要像生前一样恭敬地侍候你。”
  “汉斯,你现在要到哪里去?”
  “你到哪里去,我也到哪里去,老爷,好恭敬地侍候你。”
  “我要回到上面家里去,汉斯,因为我还有样东西想看看。”
  “我也有东西要看,老爷,正因为这个缘故,我在我的棺材里没有办法安息。”
  “你能有什么东西要看呢?”
  “是这样的,老爷,我存了一小笔钱,埋在马厩里。我必须去看看它,伯被人偷走了。”
  “我也有我的心事,汉斯,那么好吧,我们一起上去。”
  主人说着领路向墓室门走去,汉斯在后面跟着。到了门前,主人钻过钥匙孔,飘出去了。
  “来吧,汉斯,”他在外面说。
  “啊,我的好老爷,我出不去,钥匙孔太窄小了。”
  主人把手在门锁上一放,门就开了,汉斯走到外面来。主人不由得摇摇头说:“汉斯啊汉斯,这是怎么回事?我怕你没有死!”
  “你说什么,老爷,我没有死?我当然死了!只是刚死不久,仍旧保存着肉体,还得学着做鬼罢了。”
  “也许是这样吧,汉斯……不过挺奇怪的。”
  “不要摇你高贵的头,老爷,我很快就能学会的。”
  “也许是这样吧,汉斯。”主人说。他们一起穿过院子。当他们来到家门口时,主人咯咯笑着说:“让我们先到几个房间去把女人们吓个半死。”
  说着,他带路到厨房去。
  到了那里,他又钻过钥匙孔。但他又只好打开厨房门,让汉斯能跟着他进去。
  “噢,汉斯啊汉斯,”他说,“这实在太奇怪了!我怕你到底没有死2”
  “我没有死,老爷?你没有看见我从棺材里爬出来吗?棺材是装死人而不是睡活人的。但我死的时候太短,而活着的时候很长,它的影响到现在还没有消失。”
  “好吧,我们这就干起来,”主人说。他走到碗橱那边,把一样一样东西拿下来,乒乒乓乓扔到地板上。汉斯马上学主人的样子,把碗柜里的茶壶、碟子、盘子、杯子、餐刀、餐叉拿出来乱扔一通,把椅子和桌子翻一个个儿。他们闹出的响声惊醒了全家人,主人咯咯地笑,汉斯哇哇大笑。但奇怪的是,主人扔破的东西会重新恢复原状,回到原处,丝毫无损,而汉斯扔破的东西就那么破着留在地板上。
  这一来主人又摇头说:“汉斯啊汉斯,我担心你是没有死!”
  “我没有死,老爷,这怎么可能呢?没有死能把我装进棺材?只是我死了还不久,手劲还太重。”
  “也许是这样,”主人说,“不过来吧,夜已经过了不少时间,我们继续吓唬他们吧。”
  他领着汉斯一个一个房间走,从墙上把画拿下来乱扔,推倒家具,把所有的东西扔得一塌糊涂,闹得一家人用手指塞住耳朵,把被子拉过头顶,吓得浑身瑟瑟发抖。
  “好,”主人最后说,“我想已经把他们吓够了,我们这就可以到地下室去。”
  他下地下室,汉斯在后面跟着。
  主人不再咯咯笑,又是叹气又是呻吟,“汉斯,”他说,“我这就让你看看我的苦恼。”
  他把手放在一个大木桶上,木桶马上像气泡一样轻轻移开,在它下面,地下室地板上有一个洞,从洞里升起来一大锅金币。
  “汉斯啊汉斯,”主人呻吟着说,“这些金币就是我的苦恼,正是由于它们,我的灵魂无法安宁。这笔钱是委托我捐赠给孤儿院的,但我私吞了,把它藏在这里。唉,汉斯啊汉斯,要是孤儿们能得到这些金币就好了,那我就能从此安心长眠。但我现在唉声叹气也毫无用处,那些孤儿得不到它,因为没有一个活人知道金币藏在这里。金币将永远留在这里,我也只好永远这样唉声叹气,吓唬别人——这样做使我能暂时忘记一下我的苦楚。”
  接着主人在锅子上把手一挥,锅子重新沉落下去,地面盖上。他用一只手指碰碰大木桶,木桶像气泡一样轻轻地回到了原处。
  “好了,汉斯,”主人叹气说,“我们来看看你的烦恼吧。”
  于是他们上马厩去。到了那里,汉斯拿起一把铲子,开始在他埋下那一百个金币的墙角挖掘起来。
  “汉斯,”主人说,“你为什么掘地呀?”
  “为了找我理下的金币,老爷。”
  “噢,汉斯啊汉斯,我怕你是没有死!鬼只要把手挥挥,钱就会自动出现的。”
  “你说我没有死,老爷?怎么能没有死呢?当然死了!你没有看见我躺在棺材里吗?只是我还没有完全学会鬼的本领,因此我只能像生前一样掘地罢了。”
  汉斯说着,把他所有的金币挖了出来,一个一个地数。
  “没错,”他说,“全在这里。现在我必须把它们重新埋起来。”
  于是他开始慢慢地在金币上填土,尽量拖延时间。
  “快点,快点!”主人叫道,“公鸡马上要啼叫了,我们得赶快躺回棺材里去。”
  但是不管主人怎样心急如焚,汉斯一点也木着急。最后他总算把金币理好了,把土踏平,放下铲子。
  喝幄幄——!养鸡场传来一声轻轻的鸡啼。
  “汉斯,汉斯,你听见吗?鸡开始啼叫了!我们必须赶紧回到棺材里去!”
  “我就来,老爷,我很快就来。但我先要到屋子里去再吓唬吓唬那些人。因为那太好玩了,老爷,等我回到棺材里躺下,想起来也会高兴得哈哈大笑的。”
  汉斯说完就跑进屋乱扔东西,能弄出多大声响就弄出多大声响。但是主人站在门口拚命绞他的双手。
  膻螺瞩——!外面天空露出了一线曙光。一只公鸡在它的栖水上走来走去,睡意惺松地啼叫起来。
  “汉斯啊汉斯,你听见没有?红公鸡已经啼叫了!你再不马上回来,我就要丢掉你自己走了,我们现在非回我们的棺材里去不可!”
  这正是汉斯求之不得的,他巴望主人丢下他走掉,因此他又从碗柜里拿出几个盆子乱扔,叫着回答:“我这就来,老爷,我这就来!但先让我再寻点开心!”
  初升的太阳从院墙后面投来一道阳光,阳光透进养鸡场的窗子,三只公鸡响亮地啼叫起来。
  “汉斯啊汉斯,灰公鸡啼叫了,红公鸡啼叫了,白公鸡啼叫了,天亮了!”主人的急叫声越来越轻,接着听不见了。他已经回墓室躺到他的棺材里去了。
  现在屋里静悄悄的,汉斯跟起脚尖来到女主人的房门口叫道:“太太,清醒醒!”
  “我根本就睡不着,汉斯,一直坐在这里。”女主人回答说,打开房门走出来。
  汉斯把整个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她立刻把仆人们叫来,一起到地下室去。他们费了好大的劲把那大桶移开,接着拿来铲子和鹤嘴锄掘了又掘,最后掘出了那满满一锅金币。他们把金币装成一袋一袋,不等吃早饭就用车运到孤儿院去。
  从此以后这房子恢复了安宁,一夜一夜,女主人和所有的仆人都能安静地睡觉了,男主人再也没有来吵闹过。只是在送走金币的那天夜里,汉斯从梦中醒来时看到主人站在他的床边。
  “汉斯啊汉斯,”主人说,“我怕你是大大地欺骗了我!不过我还是感谢你,因为你这样做帮了我的大忙,救了我。现在我终于可以安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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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1-27 13:15:22 | 显示全部楼层
鬼怕人的故事

  吉米上学是由校车接送的,每天早晨,校车准时停在通往吉米的姑妈那座老房子的小路路口,接吉米去上学;每天下午,校车又开到那里让吉米下车回家。因此一天两次,吉米要来到这个神秘的路口。
  这的确是个神秘的路口,被野草和黑莓矮树丛封住,树枝在小路上空连成一片,即使在大晴天,这里也是又阴又暗。校车司机有一回说到过这条小路。
  “人们天黑进去以后,通常就出不来了,”他说,“沿着这条小路过去有一座鬼屋。这件事你应该知道,吉米,那座房子还是你爷爷留下的呢。”
  吉米当然知道,也知道它如今归他的玛丽姑妈所有。但姑妈从来不高兴跟他提这座房子。她说人们关于它的种种传说都是无稽之谈,世界上根本没有鬼这种东西。如果村里的人不都是些迷信的白痴,她就可以把这房子租出去,也就有钱可以给吉米买像样的衣服,带他去看看电影了。
  吉米觉得没有鬼再好不过了,可在那裹住过的人是怎么说的呢?玛丽姑妈把这房子租出去过三次,每次房客住不满一星期就搬走。他们说屋里发生的事太古怪了。这样一来,再也没有人愿意住到里面去。关于这座房子,吉米想得很多。要是他能证明那里没有鬼就好了……
  一个星期六,吉米的姑妈到村里去了,吉米从厨房门背后的钩子上摘下鬼屋钥匙,离开了家。
  刚想出这主意时他觉得很不错。直到走在潮湿、阴暗、荒芜而幽静的小路上,他还是觉得这个主意很好。他对自己说:没有什么值得害怕的,至少白天鬼不会出现。但等他来到空旷地,看到那些布满厚灰尘的窗户,心里就不那么踏实了。
  “噢,去吧!”他吩咐自己说,于是他挺起胸,走过高高的草丛,来到那房子前面。可那双腿怎么也不愿上台阶。他花了近五分钟说服它们迈步。最后双脚总算迈开,上台阶来到前门门口。他咬紧牙关,把钥匙塞进门锁,嘎塔一声,推开门进去。
  在吉米一生所做的事情中,这也许是最勇敢的一次。他站在黑古隆冬的长门厅里,两边是关着的房门,右侧有一座楼梯通到楼上去。他后面的前门开着,从外面透进来的亮光使他看到,门厅里除了帽架、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以外,什么东西也没有。他站在那里只听到自己的心在怦怦跳。亮光渐渐暗下来,门厅越来越黑——好像外面有一样巨大的东西走上台阶,站在门口把它堵住了。他连忙转身去看,但那里什么也没有。
  他深深吸了口气。一定是一朵云飘过遮住了太阳。但就在这时候,门开始自动关闭。他还没来得及赶过去阻止,门已经砰的一声关上了。他正拚命地拉门把手要出去时,鬼出现了。
  这只鬼的动作和他想像中鬼会有的动作一模一样。这是个高高的、白色的模糊影子,沿着楼梯向吉米缓缓地飘下来。吉米大叫一声,用力把门推开,冲下台阶。
  他一直奔到路上才停下脚步。他得喘一口气,便在一块大木头上坐下。“瞎!”他说,“我看见鬼了!真可怕!”但过了一会儿他又想:“有什么可怕的?他只不过像小滑头阿莱克那样吓唬我罢了,他老是从什么东西后面突然跳出来吓唬人。这个鬼已经是大人,还这么干,真是太傻了!”
  碰到有人存心吓唬你,你也会不由得生气的。等到吉米惊魂已定,他自然生起气来。他马上站起身于往回走。“我至少必须把钥匙拿回来。”他想,钥匙留在门上了。
  这一回他走得非常轻。他本想锁上门就回家。但他踢起脚尖上台阶时,看见门依然开着。他小心地伸出手去拿钥匙,却听见里面发出很轻的声音。他缩回身体,从门边望进去。鬼还在那里。
  鬼正在回楼上去,但这一回他不是飘上去,而是跳着舞上去,每上一级都弯下身子笑得浑身发抖。吉米听见的就是他很轻的咯咯笑声。显然,他开了那个玩笑感到十分得意。这一下吉米气坏了。他把头从门边再伸进去一点,用足力气大叫一声:“布!”只见那鬼一声尖叫,跳了两英尺高,接着落下来,瘫倒在楼梯上。
  吉米一见自己把鬼吓得比鬼刚才吓他还厉害,再也不怕了,大步走进门厅。鬼倚在楼梯栏杆上直喘气。“唉哟,我的天啊!”他喘着气说,“小家伙,你不该这样吓唬我!”
  “我吓唬你了吗?”吉米说,“那么我们一比一,谁也不久谁。”
  “这根本不对头,”那鬼生气地说,“就算是个孩子,做出这种事也太傻了,只有鬼吓唬人,没有人吓唬鬼的。”他慢慢地站起来,飘下楼,坐在最下面一级楼梯上。“你要知道,小家伙,如果让人知道鬼给人吓着了,对我来说,这件事情就严重了。”
  “你是说你不希望我把这件事情告诉别人?”吉米问道。
  “我们来个公平交易怎么样?”那鬼说,“这件事请你保守秘密,而我……让我想想,好吧,怎么样,你想学隐身术吗?”
  “噢,那好极了!”吉米叫道,“不过……你会隐身吗?”
  “那还用说,”那鬼答道,而且马上表演。他一下子不见了,门厅里只剩下吉米一个。
  但鬼还在继续说话。“这不是很方便吗?”他引诱吉米说,“你可以随意溜进电影院看白戏,碰到你的姑妈要你做事而你不想做——好,一隐身,她要找你也找不着。”
  “我喜欢帮玛丽姑妈做事。”吉米说。
  “晤,品格高尚,对吗?”那鬼说,“那么……”
  “我倒希望你重新露脸,”吉米打断他的话说,“跟一个看不见的人说话太别扭了。”
  “对不起,我把这个忘记了。”鬼说着又现了形,还是坐在最下面一级楼梯上。不过吉米透过他的身体能隐约看见楼梯。“干得巧妙,对不对?不过你不想隐身,我可以教你钻过钥匙孔。就这样——”他向门飘过去,钻过钥匙孔,就像水流下阴沟洞一样。接着他用同样办法又钻回来。
  “这也很有用,”他说。“可以钻进锁着的房间什么的。风能进去的地方你都能进去。”
  “不,”吉米说。“要我答应不把你被人吓倒的事说出去,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你住到别处去。比方说,住到路那边米勒的房子里去,那里再也不住人了。”
  “你说那间破屋!”鬼说,恶意地哈哈大笑。“门窗一半都没有了,屋顶是漏的……不,谢谢!你倒想想,在暴风雨中将是怎么个滋味,窗子乒乒乓乓,雨洒下来……我不会住到那里去的!鬼需要的是安静。”
  “不过我认为你太不讲理了,”吉米说,“因为你住的房子不是你的,弄得我姑妈不能把它租出去。”
  “呸!”鬼说。“我可没有使你的姑妈不能把房子租出去。我一个房间也不占,是住客害怕了搬走的,根本不能怨我。”
  “当然怨你!”吉米生气地说,“你不讲道理,我不和你做交易。我要告诉所有的人,说我把你吓坏了。”
  “噢,你千万别这样做!”那鬼真吓坏了,很快地接连一隐一现好几次。“你要是真这样做,所有的鬼就要倒大霉。”
  他们于是争执起来。鬼说吉米如果想要钱,只要学会隐身术就可以进杂技团赚大工钱。吉米说他不想进杂技团,他要进大学,将来做一个医生。他断然不肯让步,那鬼开始哭了。“这可是我的家,小家伙,”他说,“我在这裹住了三十年,没有打搅过谁,现在你却要把我赶到外面寒冷的世界去!为什么?为了一点钱!真是没心肝。”他抽抽搭搭,要使吉米感到自己太残酷了。
  但吉米一点也没有感到自己残酷,因为那鬼已经把许多人赶到寒冷的世界去了。但他转念一想,即使告诉别人说他把鬼吓坏了,他也得不到什么好处。没有人会相信他的话,他怎么能证明呢?因此他最后说:“好吧。你教会我隐身术我就不说。”他们成交了。
  吉米一点没有把他做的事告诉姑妈。但每星期六他上鬼屋去学隐身术。只要懂得方法,隐身术倒也不难学,两星期后他已经能变得只剩一个影子,六星期后那鬼考了他一次,打了个“及格”分数,对于人来说,这分数是非常好的了。他谢过那鬼,跟他拉手说:“好,现在再见了。你会听到我的消息的。”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那鬼怀疑地问道。但吉米大笑着走了。
  那天吃晚饭时,吉米的姑妈说:“今天你到哪里去了?”
  “我在学隐身术。”
  姑妈微笑着说:“你开什么玩笑。”
  “是真的,”吉米说。“爷爷那房子里的鬼教我的。”
  “这种玩笑我觉得没什么好笑,”姑妈说,“请你别胡说了好不好……喂,你在哪里?”她问道,因为他已经不见了。
  “我在这里,玛丽姑妈。”他说着又现出来。
  “天啊!”她叫着把她的椅子向后一推,狠狠地擦眼睛,重新仔细看他。
  解释了半天,隐了一遍又一遍,姑妈才终于相信他真能隐身。姑妈头都搞昏了。等她冷静下来,两人作了一番长谈。不过吉米遵守诺言,没有告诉姑妈他把鬼吓坏了的事,但他说有个计划,尽管非常勉强,姑妈最后还是同意了。
  因此第二天她上老屋去,动手大干起来。她打开所有的窗子,扫地,掸灰,熨衣物,乒乒乓乓。那鬼给吵得受不了,很快就飘进她正在打扫的房间。姑妈吓得大叫,用扫帚去扔他。可是扫帚穿过了他的身体,他照旧越走越近,挥舞着手臂,哼哼叫着,姑妈吓得不由得倒退。
  吉米一直隐了身站在旁边,猛地现形,大叫一声“布”,向鬼扑过去。鬼吓昏了,向后倒在地上。
  吉米的姑妈一见,不再害怕了。等鬼醒来,帮他坐到椅子上去。她自然帮不了多少忙,因为她的手一伸就穿过他的身体。但他最后还是坐下,生气地对吉米说:“你不遵守诺言!”
  “我只答应过不告诉别人我吓了你,”吉米说,“但没有答应过不再吓唬你。”
  他的姑妈说:“你真是一个鬼吗?我还以为你们是故事里编出来的呢。现在对不起,我得干我的活了。”她说着又开始扫地,把扫帚摆弄得比原先更响。
  那鬼用双手抱着头。“太吵了,”他说,“你不能轻一点吗,太太?”
  “这房子到底是谁的?”姑妈问道,“如果你不喜欢这样,为什么不搬走呢?”
  那鬼狠狠地打了几个喷嚏。“对不起,”他说,“你扫起来的灰尘太多了。那孩子在哪里?”他忽然问道。吉米又隐身不见了。
  “我不知道,”姑妈回答说。“也许又要吓唬你了吧。”
  “你应该好好管管他,”那鬼很凶地说,“如果他是我的孩子,我就拿头发刷子打他。”
  “我可以答应你,”她说着把手从鬼的身体上穿过去,从他屁股底下拿起符垫,拍掉上面的灰尘。“不过,”当那鬼站起来,赶紧飘到另一张椅子上时她说下去,“吉米和我从今天起就住在这里,如果你再想耍什么鬼把戏,我想你就不够聪明了。”
  “哈哈,”那鬼恶意地说,“谁最后笑……”
  “哈哈,你呀,”在他身后传来吉米的声音,“最后笑的是我。”
  那鬼咕瞎了一声,不见了。
  那天晚上,吉米的姑妈用棉花塞住耳朵,点着灯,睡在最好的一个房间里。那鬼在地下室尖叫了一通,但毫无结果,他就上楼来。他想让两只发光的眼睛出现在她面前,这是他最灵的把戏之一,不过他先得弄清楚吉米在哪里。但他找不到吉米。他隐了身在整个屋子里找,越找越紧张,想像着吉米随时会从哪一个黑暗的角落突然出现,真把他吓得屁滚尿流。最后他太紧张了,又回到地下室去,在煤箱里躲了一夜。
  接下来好多天,那鬼同样不好过。好几次他在吉米的姑妈干活时去吓唬她,但吉米的姑妈根本不理,倒是吉米有两次成功地溜到他身边,突然大叫一声出现,把他吓得要命。看来他是个“胆小鬼”。他开始憔悴了,可怜巴巴,和吉米的姑妈长谈了几次,眼泪鼻涕,想得到她的同情。但吉米的姑妈态度强硬,说他如果想住下去,必须和别的房客一样付房租。又说两英里外有米勒废弃了的房子,他为什么不住到那里去呢?
  等到房子收拾整齐,吉米的姑妈到村里去找惠斯勒夫妇。他们因为找不到房子住,只好住在旅馆里。她对他们讲起她那座旧屋,但他们一口回绝。吉米的姑妈告诉他们,这星期她一直住在那里,他们显然不相信。于是她说:“你们知道我的侄儿吉米吧?他今年十二岁。我可以让他每天晚上和你们住在一起,直到你们也认为一切平安为止。”
  “哈!”惠斯勒先生说,“那孩子不会干的,他比你更有脑子。”
  于是他们把吉米叫来。
  “那有什么,这星期我一直住在那里,”他说,“我当然肯干。”
  但惠斯勒夫妇仍然拒绝租房子。
  于是吉米的姑妈把他们的谈话告诉村里的人。大家笑惠斯勒夫妇太胆小了,连十二岁的孩子都不怕,他们却怕成这样。惠斯勒夫妇感到很难为情,终于说愿意试试。他们住进了这房子,吉米陪了他们一星期。吉米连鬼影子也没有见到,直到有一天,他的一个同班同学告诉他,说有人在米勒的旧农庄见到了鬼。于是吉米知道,鬼终于听他姑妈的劝告,搬到那里去了。
  过了一两天,吉米上米勒那个旧农庄去。那里连前门都没有,他笔直地走了进去。他听见楼上有哼哼哈哈和乒乒乓乓的声音,过了一分钟,那鬼从上面飘下来了。
  “噢,是你呀!”他说,“老天爷,你不能让我安安静静过日子吗?”
  吉米说他只是来看看他过得怎么样。
  “过得很好,”那鬼说,“从我的观点看,这是一个十分称心的地方,安静,没有人来捉弄我。”
  “很好,”吉米说,“只要你不打搅惠斯勒他们,我也不来打搅你。不过你如果回去……”
  “不用担心。”那鬼说。
  就这样,吉米的姑妈收到了房租,和吉米两个人过的日子好多了。每星期吉米到米勒的旧农庄去探望那鬼,他们成了好朋友。鬼甚至上他家赴感恩节的晚宴,当然,他不吃什么。他似乎很欣赏屋子里的温暖,兴致很好。他又教了吉米几套把戏,最好的一套是让眼睛放光,吉米长大成了医生以后,这套把戏十分有用,因为他有时候要往病人的喉咙里看他们的扁桃腺是否应该割掉。这鬼实在好,连吉米的姑妈也很喜欢他。冬天冷了,她甚至为他担心,因为米勒的旧农庄里当然不会生火,而且门窗大都只剩个空洞,屋顶也破得木成屋顶。那鬼设法向她解释,说冷热对鬼来说根本不成问题。
  “也许是这样,”她说,“不过还是不会愉快的。”当那鬼接受邀请,答应圣诞节来吃晚餐时,她织了一双羊毛红拖鞋送给他。那鬼高兴得哭起来。这使吉米的姑妈太高兴了,也哭了起来。
  吉米没有哭,但他说:“玛丽姑妈,如果他来和我们一起住,度过这个冬天,你看不是很好吗?”
  “如果他同意,我认为没有比这更好的了。”她说。
  于是那鬼留下来和他们一起过冬,过完冬他们还留他继续住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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袈纱扣

  我不知道它是不是真的就叫“袈纱扣”,也许它应该有自己专署的名字,但我是不知道的。
  这是一个骨制的环扣,用来结僧人的袈纱,所以我叫它“袈纱扣”。如婴儿手掌大小,荧白,光滑,摸上去凉凉的,略有点寒。据说,这是一个人的头骨,一个美丽的女人的头骨(真是不知道为什么,大凡KB的东西,总和女人特别是美丽的女人有关)。
  地点:越南的一个小山村
  场景:热带雨林,吊角竹楼,楼下清泉环绕
  一个美丽的女人,一声声凄凉的呼唤,“阿焕……”(她不能叫他留下,她不能叫他不走,只能这样一声声的、绝望又凄凉的叫,也许她已经知道,知道……此一去,将成永诀。)
  他要走了,他要奔赴战场。(千年来,多的是荒草、蟋蟀、枯骨,有几人能穿过血光安然返回?)
  她在等他,等他回来,和他们尚未出生的孩子一起。
  可是………她没有等到,她死了,死在难产中。她死的时候还一直在叫:“阿焕……”
  她死的时候他病着。
  他受了伤,他的胸口被利剑刺伤,而剑上有毒;他看见自己的兄弟死在身边,死掉的他脸很黄,眼睛是突出的。突出的眼睛在看着他,眼中的他也很黄,但还好,至少眼睛还没有突出;他看见无数的死人,看见爬满蛆虫的伤口,看见饥饿的人在啃噬一条大腿,还敲开了活人的头骨;他砍死了来啃他的人,他一刀一刀的剁烂了那张扭曲的、恐惧的脸,然后喝了他的血,也许还有脑浆;………所以,他病了。
  她死的时候他病着,他躺在寺院中,他躺在佛像下。
  有僧侣在为他祈祷,在为他颂经,在为他驱魔,但是什么都救不了他了,他病得太重了。
  她死的时候她在叫他,她在叫:“阿焕……”
  很多很多的人都听到了这个叫声,接生婆听到了,她们捂住了她的嘴;村民们听到了,他们掩上了耳;孩子听到了,他们不敢再哭泣;僧侣听到了,他们忘了念经;他也听到了,他活了。
  他活了,她死了。阎王是公平的,一命换一命。
  她死了,村里就不安静了,夜夜都是她凄凉的呼唤,“阿焕……”,谁也不愿意听到的声音,阿娜的声音。
  阿娜的名字成为禁忌。
  他回来了,清泉依旧,竹楼依旧,竹楼上依窗眺望的女子依旧,声声含情的呼唤依旧:“阿焕……”,只是,多了一个小小的孩子,他们的孩子。
  女人依旧美丽,也依旧温柔。每天会早早的起来为他洗衣、做饭,每夜会柔顺的躺在他怀里,与他项颈缠绵。小小的孩子也很乖、很可爱………
  一夜,阿焕听到一个沉闷的声音,惊醒,发现女人在捣米,在午夜时分。
  “阿娜,在做什么?”
  “没有米了,我怕明天赶不上给你做早饭。”
  “这么晚了,明天再捣吧。我可以不吃的。”
  “没关系………,我想好好的服侍你………,不知道还能这样服侍你多久………”
  “阿娜……”
  以后,他慢慢的发现,女人经常半夜起来为他做各种事情,准备一顿可口的早饭,织一匹温软的布,裁一身合身的衣裳……。
  他总是说:“阿娜睡吧,明天在做。”
  女人总是低声说:“没关系………,我想好好的服侍你………,不知道还能这样服侍你多久………”
  总之,他们是很幸福的。
  (她是如此害怕,如此小心翼翼的在维持这一份易碎的幸福,哪怕这份幸福只是幻象,哪怕这个幻象会让她魂飞魄散。)
  有人上门了,还是那群僧侣,为阿焕祈祷的僧侣。当然,阿焕是很高兴的,他一直认为是他们救了他。(他不知道,他永远也不会知道,他的命是阿娜换来的。)
  (他们为什么要来呢,他们何必要来呢,为什么一定要再去触碰那凄凉的呼唤………)
  他们是来劝他出家的,他们告诉他红尘迷雾,幻象丛生;告诉他一切魔障皆由心生;告诉他要破除执念,了断尘缘………;总之,他们希望他出家。
  阿焕觉得很可笑,他有一个温柔、美丽又贤慧的妻子,有一个可爱的、娇小的孩子,有一个温暖、温馨的家,为什么还要出家?
  (你会走吗?明知道一切都只是红尘幻象,明知道只是重重魔障,你会走吗?我走不动。)
  阿焕当然没有走,阿焕赶走了僧侣,因为他们侮辱了他的阿娜,他们居然说阿娜已经死了,说现在的阿娜是女鬼,还说她是害人的女鬼。阿焕当然不会相信,这么温柔、这么善良、这么活色生香的阿娜是女鬼。
  所以他们依然在一起,所以他们依然幸福。
  可是,有人死了,人,在一个一个的死亡。
  第一个死人是为阿娜接生的阿婆。她死在自己的小屋中,她死的时候风雷大作,她死的时候满屋毒虫。当然,她是被这些毒蛇、蝎子、蜘蛛、蚂蟥、老鼠……咬死的,人们发现她的时候她已经腐烂、发臭,而且支离破碎。热带丛林中这些东西是很多的,所以并不奇怪,真的不奇怪,如果人们没有在她的屋里发现阿娜的耳环、项链、头钗……其实她的手上还带过阿娜的戒指,阿娜的订婚戒指,但现在……戒指没有了,戒指失踪了。
  第二个死人是阿焕的好友――阿冈。阿冈看见阿焕了,看见了就跑,跑得很快,像看见了什么KB的东西。阿焕很奇怪,阿焕告诉了阿娜,所以……阿冈就死了。当晚,又是风雷大作;当晚,所有的人都跪在角落里哭泣、战栗、祷告;当晚,只有一个女人在哭着、喊着,在诅咒着阿娜。
  她,是阿冈的妻子………
  诅咒开始蔓延,轻轻的、悄悄的、流动的,在黑暗中蔓延。
  阿娜的名字成为诅咒。
  当然,阿焕是不知道这些的。他一直呆在家里,因为阿娜要他陪伴。
  但是,他还是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东西。
  那一天,他好奇了,他好奇的按照僧侣教授的方法,倒立着去看他的家。
  结果他逃了,他立刻逃进了寺院,毫不犹豫,毫不停留。
  “阿焕……”阿娜的呼唤又响了,穿过黑暗的天空,携着漫天风雷,袭击了每一个人的神经,每一个人都在哭,孩子躲在母亲的怀里哭;姑娘抱着情人在哭;老人抓着儿子的手在哭;围着阿焕颂经的僧侣们也在哭;………只有阿焕没有哭,阿焕在发抖。
  阿焕浑身贴满经文,涂满圣油,身边的僧侣重重环绕,但他还在发抖,他在阿娜的呼唤中发抖。
  “阿焕……”风暴越来越大,阿娜的呼唤越来越凄凉,人们也越来越恐惧,极度的恐惧孳生出愤怒。
  诅咒开始扩大,诅咒变成激愤。
  人们要烧掉阿娜的竹楼,人们要挖开阿娜的墓,人们要毁掉阿娜的尸骸,人们要发泄愤怒和恐惧,人们已不顾一切。
  结果……
  竹楼被烧掉了,但燃烧的竹楼化成了阿娜的怨恨,飞溅成满天流星,燃出一片炙热的阿鼻地狱,而点燃这片火海的人也必须在愤怒的火焰中偿还他们的罪。
  “阿焕……”阿娜的声音在空中飘。
  坟墓打开了(潘朵拉的盒子也打开了),阿娜的身体被拖出来了,一个完美而美丽的身体,但这只是一具尸体而已,虽然刻骨的相思使它如此完美,完美到妖异,但这毕竟只是一具尸体而已。
  “阿焕……”阿娜的呼唤彻骨的凄凉。
  石头、棍子、刀、痉挛的手……,在撕着、扯着、砍着、砟着……,手脚断了,胸腔裂了,面目模糊了,每一个人也都疯了。墓穴旁,风声、雨声,和着凄凉的哭声,狂乱的笑声,歇斯底里的惨叫声,撕咬声,扭打声………黑暗中,只有声音没有画面。
  “阿焕……”阿娜的呻吟全是绝望。
  阿焕还在寺院中,阿焕还在佛像下,阿焕在战抖,他在阿娜的呼唤中战抖。
  天外佛号声声,平息了绝望的呻吟,平息了彻骨的凄凉,平息了混乱的惨叫。
  阿娜站起来了,阿娜又跪下了,阿娜将自己血肉模糊的身躯匍匐在主持大师的脚下。阿娜抬起头,阿娜看着大师,阿娜没有说话,………阿娜终于没有再呼唤。
  他们赢了。
  阿娜割下了自己的头颅,取出一块洁白的骨片,亲手交给大师。
  从此,阿娜的呼唤再也没有响起。
  后记:这片头骨被制成了一枚袈纱扣,一直跟随主持大师,大师圆寂后传给了嫡传弟子,如此三代。其后,越南发生战乱,寺庙被毁,此骨片亦几经转手,时而出入宫廷,时而流落乡里。夜鸟因机缘巧合有幸一睹此物,把玩良久,爱不释手。
  入夜,一女子偏偏而来,缓缓陈诉前因后果,夜鸟心惊悱恻,遂为文记之。
  女子拜谢欲退,夜鸟留之,“尚有一事不解,盼告其详。”
  “问我为何突然开悟?”
  “………”
  “我看见他了,他怕我。”
  女子再拜而退。
  夜鸟默然。
﹎.夜晚..靈魂在假面中尋找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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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1-27 13:18:55 | 显示全部楼层
楼上的女住客

  我是一个极其普通的男生。有生以来除了胆子大点外,别的便一事无成。可我却搞不清楚,为什么这么怪异的事,会找上这么平凡的我?一切,都要从那阳光明媚的早上说起……
  “小心点……慢点……上楼……走转………………”
  一大早就被吵杂的声音从美梦中拉回现实。“真该死,还差一点就吻到了。”我气急败坏的爬起床,开始为好不容易才做的春梦抱怨。看了眼闹钟,正好7:00点。“谁啊?这么早干吗?”我忙走到窗口,好奇得向下张望。“哦!原来是搬家。”猛然想起我家楼上还有一套空房。“谁呢?最好是个漂亮妹妹。嘻嘻……”我忙四下张望,想看到底是谁搬到楼上。一阵晃眼,看到一个女孩站在阳光下,穿着一身很旧的白色长裙,那身长裙恐怕在历史博物馆都找不到了;乌黑的长发差几厘米便拖地了;而脚上竟穿着一双锈花鞋。“真怪……不过身材满好……”我嘟囔着。忽然那女孩仰起了头,视线正好与我相对,我一惊,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啊!!”好白的一张脸,简直没一丁点儿血色。苍白得,苍白得似死人一般。眼里泛着冰冷冰冷的光又带着一股邪气……真是一个怪女人……
  那夜,我睡得很晚。因为楼上一直‘咣咣’的砸着什么?闭上眼睛想着班里的美女。忽然美女不见了,只剩下一片黑暗。正纳闷,猛然,两个亮点向我飞来。定睛一看竟是一双眼睛。只有一双眼睛,鼻子、嘴似乎都被黑暗吞没了。那双眼睛越来越近,越来越快,眼里淌着泪水?不!是鲜红鲜红的血水。“啊!……”我从梦中惊醒,一脸的汗水,我懒得擦它们,只想到那双眼睛好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
  一连几日,都做着相同的梦,我已经严重的神经衰弱。而更KB的却是,每梦见一次,就多一样东西,像嘴、耳朵、头发什么的……楼上还不时传来‘咣咣’声。我心烦得闭上眼睛,刚刚睡着,却隐隐约约觉得有人在我耳旁哭泣。我努力抬起胳膊想驱除它,它却越发刺耳起来……我猛然睁开眼睛,一张慘白的脸出现在我眼前,离我的脸只有几厘米远,一双如死鱼般的眼睛往外冒着血。一滴一滴,竟,竟滴到我的脸上……“啊!!……”我惨叫着惊醒,哪里还有那张KB的脸。而我却想起那张脸是属于——楼上的女住客的!!
  看一眼闹钟,已经凌晨2点了。楼上却还不时传来砸东西的‘咣咣’声。我终于忍无可忍了,气急败坏的冲上楼,使劲儿敲着楼上女住客的门。“喂!出来,出来,出来!半夜三更敲什么敲?还让不让人睡了?”敲了一会儿,门开了。我一下子推到女住客冲进屋里。四处打量,屋里点着一盏昏黄的小灯,一进门便是大厅。大厅里有一排沙发和一台29寸电视,电视的侧面对着通往阳台的落地窗。而屋里没有任何敲击的痕迹,只有一阵冷风从阳台开着的窗里向我袭来,打了一个寒颤,瞬间清醒了许多。“我是怎么了?怎么跑到人家来闹事!“我后悔莫及,忙转回头想扶起女住客,并道歉,却猛然发现屋里除了我,一个人也没有,怎么会?我记得很清楚,是看到她进来的啊。我忙四下张望,没有,连个人影也没有。忽然,灯晃了晃——熄了……一股寒意由脚向上涌。我第一个想法“跑!”冲到门前,却无论如何也打不开门,门就像瞬间与墙结合了般,怎么也打不开……正当我满头是汗,却猛然想到“阳台的窗!”转回头,却发现屋里根本,没有窗。“怎么会?”几分钟前还,还有一扇的?”我脑子‘轰’的一下炸开了。
  忽然“哗……”电视开了。惨白的光射在墙上。我偷偷向电视瞄了一眼,“啊……”电视的雪花点儿里,背对着我站着一个——女人。那女人的头发好长,甚至拖到了电视外面的地板上。我惊恐的瞪大了眼睛,面无血色的迅速跌到在地上,浑身僵硬,一动也不能动了。只能“啊,啊……”的惨叫着。因为只有这样。才能疏解我惊恐的情绪。这时,那女人竟,慢慢转过身来,慢慢,慢慢……最后露出一张脸,一张我梦里见过苍白,五官淌着血的脸——女住客得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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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1-27 13:20:34 | 显示全部楼层
猫 妖

  人有没有来生或前世?人有没有权利选择来生做什么?当我们在显微镜里观察细菌或从瞄准镜中瞄准傻乎乎的狗熊的时候,有没有比我们更高等的生物也在以此方式注视着我们?我们的生命和生活究竟来自于那里?又是由谁来安排?有神吗?神快乐吗?
  精灵们的生活除了惊心动魄和神秘有趣以外更多的是轻松平静的,我所记录的就是他们的生活。
  (一)
  俞大伟开着车老远就望见雨湘在自家的窗台上又蹦又跳,还听见了它用尖锐的爪子在玻璃上抓出的“吱吱”声音。当然,“雨湘”并不是人,而是他养的一只纯种波斯母猫。俞大伟从车里拎着公文包和猫粮走出来的时候,雨湘已经自己打开了门,得意洋洋的挺着胸坐在台阶上等他了。开门是雨湘证明自己与众不同的多种聪明伎俩之一,大伟也喜欢向朋友们介绍“这就是我常跟你们说的那只会自己开门,自己开水龙头洗脸的猫。”大伟抱起雨湘走进屋去,脱了西服和衬衣,搂着雨湘在地板上打成一团,你追我赶东窜西窜上蹦下跳的闹了半个多小时,然后才进厨房开始忙活晚饭。
  大伟是个独身的男人,长的也比较英俊,从来不在感情问题上用脑子,朋友看他一个人形只影单的,就送了一只白绒球似的波斯猫给他。大伟查过书,大头、扁鼻、长毛、粗尾加上黄蓝眼,的确是纯种的波斯猫。大伟给它起了一个文静的名字“雨湘”。小母猫刚来的时候,的确很文静,不说也不闹,自己坐在墙角里左看右看,每天吃饭也腼腆的只吃一小口,往往是大伟风卷残云的把饭桌上的东西一扫而空了,它还在幽雅的一下一下的舔着自己的那份牛奶。本来“雨湘”对这个和自己住一个房子的男人还有点不适应,可大伟天天抱着玩具和它“打成一片”,好在两个人,不,是两个……生灵相处的很融洽。经过大伟的耐心教育,“雨湘”知道了那些是瓷器那些是玻璃,不能碰,更不能从高处往下推;知道了沙发和床不能抓,自己要修理指甲只能去院里在树上磨;还知道了那个的金黄色的鱼不好吃,而且吃了它们自己会挨打的。
  “雨湘”也挨过打,因为它自己的好奇心太强了,非想尝尝那个方玻璃盒里的金黄色的鱼好不好吃,可又抓不到它们,就使劲的把玻璃盒从桌子上推了下来摔了个唏里花啦,终于尝到了金鱼不好吃又忘了伪造现场,结果被大伟抓住痛打了五十大拳,“雨湘”自己嘴里“呜噜呜噜”的咒骂了好半天,后来它就只在那个方玻璃盒里喝水,再也不碰那些奇怪的鱼了。
  大伟的工作每天早九晚五,很多的时候“雨湘”自己在家里玩,有时它到院子里的草地上散散步,伸个懒腰,有时眯起眼睛晒太阳,有时也自己思考一些事情。连她自己也很吃惊,“我居然会思考,我是一只会思考的猫?!除了吃喝睡之外我还会思考!?”“雨湘”喜欢在下午躺在太阳光里想事情,想自己的生活方式,想身边的这个世界,想自己为什么会思考。有时它也会笑着舔舔嘴“这就是人类所说的‘胡思乱想’吧,不对!我会笑?!上帝啊,我怎么笑了?哎呀,猫有上帝吗?”
  俞大伟不知道猫的脑子里在想什么,只看见她有些闷闷不乐,总是呆呆的对着某一件东西发愣。其实如果他要能是在上班时回来,准会看到“雨湘”抱着遥控器看电视,那发愣的就应该是他了。
  (二)
  有时候“雨湘”自己也怀疑自己小小的脑瓜里怎么能容的下这么多东西。它自己数着爪子算了一下,“我会看电视,会开门,会取报纸,会开水龙头,会看图片,会……我还会摆积木呢,可我还不会看书,但是我知道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雨湘”很有点为自己所骄傲。可是在俞大伟的眼里它的举动却是不大正常。于是就带着它到自己的朋友慕容那里去,慕容是个兽医,家里又有只老掉牙的猫,据说和慕容的姑姑同岁。
  “慕容,和猫在一起呆长了,你也变的怪怪的,猫里猫气的,看你擦汗的姿势,跟猫洗脸简直一样啊。”大伟端着咖啡和慕容闲聊。
  “大伟,猫是有灵性,有性格,有魔力的生灵,你可不要小看它。”
  “按你的逻辑,你那只老掉牙的猫就是老巫婆了?哈哈哈哈”
  慕容看着他,没有说话。
  “啊呀,牙疼,呵……怎么突然牙疼了?”大伟捂着腮帮子往嘴里吸气。“哼,报应。”慕容扭过头看了看自己的那只老猫,老猫若无其事的扭过头看天花板。
  “告辞,告辞,下次请你,哎呀,怎么好不祥的牙疼啊。”慕容站起身来送大伟出门,回来抚摸了一下卧在椅子上的老猫“下次不许这样啊。”
  “呜噜呜噜”老猫嘟囔着爬下又睡了。
  “雨湘”察觉到老猫在大伟说话时眼睛里闪出了一道凶恶的亮光,它想扑上去咬那只老猫,可就是动不了,也张不开嘴,发不出声音来。现在大伟走了。只剩它自己呆在这个陌生又可怕的地方,雨湘打了个冷战,它发现慕容在看自己,眼光神秘而又熟悉。“在那里见过吧?”雨湘歪着脑袋想。
  夜里,雨湘怎么也睡不着,这儿的窝又硬又凉,比起大伟的被窝来差远了,还是去厨房看看吧,应该有点宵夜的。
  “睡不着了?想吃点东西?”老猫眯着眼睛低沉的说。
  “啊……有点饿。”雨湘吓了一跳。
  ……
  “这个,这个冰箱打不开啊?”
  “你是怎么开的?”
  “站在侧面,把门往外推,一般就可以推开的。”
  “哼。”
  “老猫懒洋洋的爬起来,踱到厨房里,坐在冰箱前面看着冰箱,雨湘只看见它眼睛突的一亮,冰箱门便无声无息的开了。坐在它旁边的雨湘简直惊讶的不知所措了。
  “这个……这是……怎么开的?”
  “那些笨蛋人类的方法没用。” ……
  雨湘吃了几口猫粮心事重重的回来了,“我……您怎么……”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孩子,你会思考,会怀疑,会模仿,你在寻找一个答案,对吗?”
  “……”
  “你在找你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的答案,那么我来告诉你吧,孩子,你是猫中的精灵,你是猫妖。”
  (三)
  雨湘翻来覆去的一夜未睡,凌晨的时候迷糊了一下,醒来时老猫正坐在窗台前洗脸,雨湘小心的凑上去说:“您昨晚说……说我是……”
  “猫妖。”
  “这个,怎么回事啊?我,我还是不太明白。”
  老猫放下了爪子,它抬起头望着天际的白云幽幽的说道:“世界上到处都飘荡着灵魂,丛林里有无数种未知的神秘精灵。猫妖就是猫中的精灵。从远古以来,猫身上就有一种特异的神秘力量,人们对这种力量无法了解又十分惧怕,所以古埃及人崇拜猫,认为我们有驱魔的神力和不死的躯体。猫也被认为是最为怪异的动物,神学家们说我们通人性却不依赖与人;会思维却不轻易表露;每只猫都有自己不同的个性,古罗马的教皇甚至认为猫可以看透人的思想,人却猜不到到猫要做什么。”
  “那猫妖是什么?”
  “猫妖是沉睡在猫身体里的精灵。每一只猫都有九条命,第九条命就是那只猫自己的精灵,只不过只有很少的猫可以唤醒自己体内的精灵。而唤醒自己精灵的猫也不见得会有自己想要的幸福。”
  听到这里,雨湘禁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身体,想“它会在哪儿呢?”
  “在你的尾巴里。你有一条少见的漂亮尾巴。”老猫眼里闪出了一丝嫉妒的目光。“你会掌握很多的魔力,但是,你的精灵也会给你带来难以预测的不幸。”
  “您是先知吗?”
  “不,我只是一只老掉牙的杂种猫。”老猫眼里又有一种很奇怪的眼光一闪而过。
  雨湘晃了晃自己的尾巴,又用它拍了两下窗台“我能用它做什么呢?”
  “那要看你自己的磨砺了,用它可以控制别的物体;可以与其它的生物交流;可以在飞翔中掌握平衡;甚至可以改变自己的形态。”
  “什么?您说我能飞?!还可以变化?!”
  “恩。”
  “我……那我想变成人。行吗?”雨湘急切的问道。 “我……那我想变成人。行吗?”雨湘急切的问道。
  老猫一言不发,跳下了窗台。
  (四)
  早餐很简单,雨湘和老猫喝了半盆牛奶,吃了几块猫粮。老猫慢慢的踱到院子里晒太阳,雨湘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
  “那两只鸟在议论你。”老猫说。
  “我听不懂。”
  “安静,闭上眼睛,去领会,重要的是平静自己的心。”
  ……
  “好象她们在说……说尾巴,说我的尾巴漂亮,是吗?”
  “恩。”
  三天以后
  大伟开车来的时候,雨湘和老猫正必着眼睛卧在院子里。
  “来了。”
  “看见了。”
  “他昨天没洗澡。”
  “他一贯如此。”
  “孩子,保重。能教的,我全教了。”
  “再见了,先知。有空我会回来看你的。”
  “我不是先知,我只是一只老掉牙的杂种猫。”
  雨湘睁开眼向大伟跑去“喵。”大伟一把把它抱起来“嘿,我接你来了,想我吗。”
  “喵---”
  “宝贝,我把你的垫子给你洗了,跟我回家吧。”大伟抱着雨湘亲昵起来。
  “慕容,我请你,潮州菜。”
  “不了。我还有一个病人呢。下次吧。”
  “好的,拜拜。”
  “再见,雨湘。”老猫的眼神所发出的信息竟是如此的亲切。
  回到家里,雨湘满屋子跑来跑去,用鼻子来回嗅着,回家的感觉真好。家里的摆设和器具一点没变,可以好好的洗澡放松了。
  大伟下了网,早早的睡了,雨湘却瞪着眼睛,精神十足,它跳到立柜上,往下纵身一跃,张开四只爪子就象只蝙蝠一样在屋里飞了起来,雨湘在屋子里飘飘荡荡,穿过吊灯,绕过花瓶又一个俯冲钻过桌子,美丽的大尾巴在空中摇摆。“蟋蟀!抓住它。唉,算了‘做人要有颗仁慈的心,做妖也要有颗仁慈的心’,跟电视里学的。”
  雨湘在屋子里飞行巡逻了一圈,觉得意犹未尽,一缩身落在了桌子上,玩儿点什么呢?唉,还是做人好,有酒吧、笛厅,电影,还可以和大伟在一起聊天。可做人有什么难处呢,不知道,找个人聊聊吧。
  “老榕树,打扰你了。”
  “有事吗?我的小公主。”
  “恩,我想变成人。”
  “噢,孩子,你想变成那种自私自利、持强凌弱又自以为是的生物吗?你可要想清楚。”
  “人类没有那么坏吧?”
  “我的小公主,人性的复杂胜过变幻无常的天气,人心的难测胜过神秘的大海。你知道吗?”
  “不是吧,至少大伟很好的。”
  “一个人代表不了整个的人类社会,人为了显示自己的高贵,杀死无数的藏羚羊只是要它们颈下的毛织围巾;人类为了自己的舒适破坏成片的草原、森林为他们自己盖房筑屋,为了一点点的私利,他们甚至残杀自己的同类,我是永远不会相信人类的。”
  “可是大伟他照顾庭院里的植物,他对谁都和蔼可亲,他从不任性的毁坏任何东西,他……”
  “孩子,当你变成人之后,你面对的是整个人类社会,而不是俞大伟一个人。人类的伪善、城府、口是心非、虚情假意、自私自利、以我为先,这都是你需要面对的。你们猫的世界里清净、平和、与世无争,你想一下,你受的了吗?”
  ……
  “我……我看大伟一个人挺寂寞的,成天没人陪他,他也只有我可以做伴……”
  “傻孩子……”
  ……
  大伟今天心情不好,没有象以前那样一进门就哄着雨湘玩,坐在沙发里一言不发,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我要是个人,能给他解解闷多好。”雨湘想。想到这儿,雨湘走过去在大伟的腿上蹭来蹭去的撒娇又跳进大伟的怀里一下一下的轻咬大伟的手指头,可是大伟依旧自顾自的皱着眉头看电视。这下可惹怒了雨湘,它劈头一掌打掉大伟手里的遥控器,接着噌的一下窜上茶几,蹲坐在那里,怒视大伟。大伟“噗”的一声乐了,“你不是人,不了解我的,猫咪。”
  (五)
  雨湘的生活一直是快乐而又寂寞的,它经常在夜里溜出去和慕容家的老猫聊天。雨湘认为在它身上能学到很多东西。
  “双子座代表生育、水瓶座代表财运、处女座代表什么呢?”
  “爱情。”
  “老猫啊,什么是爱情?”
  “一种奇妙的感觉,牵挂一个人,关心一个人,思念一个人,自愿的照顾一个人,喜欢与他相处,愿意与他享受快乐、痛苦和风险,为了他而活着。啊,不对,应该是……是牵挂一只猫,关心一只猫,思念一只猫,自愿的照顾一只猫,喜欢与它相处,愿意与它享受快乐、痛苦和风险,为了它而活着。”
  “嘻嘻。好玩,那究竟是怎样的感觉呢?”
  “是一种综合因素所引起的眩晕症,你会觉得你最爱的人它最美,最温柔,最关心你,你痴迷的目光里只有它一个人。当它远离的时候你会站在最高的地方想要看它,可是看不看的到他只有你知道。”
  “如果想要他爱我,就要做他最喜欢的人,对吧?”
  “你知道人类如何对待自己最喜欢的东西吗?先占有它,然后舍弃它,或者宁肯毁掉它也不让别人占有它。”
  ……
  “慕容对你好吗?”
  “慕容是我的好朋友。他的前世和我们一样,也是一个精灵。”
  “前世?”
  “对,前世。”
  “哇,老猫,有时候我觉得你好了不起啊。我,我想,如果我能变成人,那该有多好玩儿,你能帮我吗?”
  “你得找慕容帮你,但是你必须仔细的观察人是如何生活的。不过,你过惯了猫的生活以后会不适应人类的世界,而等到你学会了人类的生活,融入了人类的世界中,你也就失去了猫的一切,最可悲的是也许你会在两个世界里迷失自己,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该在那里生活,不知道自己该如何生活,不知道自己是属于那里的,而这种迷失往往只会有一个结果。”
  “什么结果?”
  “死亡。”
  。。。。。。
  “我要如何才能做好一个人?”
  “人性复杂而又多变,如何做好一个人没有固定的标准,每个人的生活都自得其乐也都有痛苦和失意,不过到是有几个原则。”
  “说来听听啊。”
  “首先是自己快乐,然后让别人快乐,然后不伤害别人也要存有戒心,不被别人伤害。最重要的是注意保护自己,想尽一切的办法使自己生活下去。”
  “做人就这么简单?”
  “人类自己也一直在寻觅做人的准则,不过,正因为每个人的生活方式都不一样,人类的世界才显得丰富多彩,至于如何做人,做怎样的人,全在于你自己。”
  “我要好好想想你说的话,天快亮了,我要回去了,再见,老猫,谢谢你教会我这么多的东西。”
  “它走了?”慕容穿着睡衣端着一碟牛奶走来。“它跟你说想要变成人?”
  “是的,它是我见过的最聪明,最有潜力的精灵,当然,它也很漂亮,可惜,造化弄人,不,是造化弄猫,美丽的事物总是不能够长久的,雨湘将来也许会如同院子里那株芍药一样,开的绚丽,凋谢的也迅速,”
  “你最近总趴在院子里对着花发呆,不要总胡思乱想了,世界上的生物都有命运的安排,你我也不过只是一个普通的看客。”
  “睡觉吧。”
  “睡觉吧。”
  (六)
  雨湘在回家的路上自己琢磨老猫所说的话,心里总有一种彷徨的感觉。雨湘站在十字路口上想好好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绪,做人对于它来讲是一件神秘、美好的事情,象一块巨大的磁石一样吸引着它,可是猫的衣食无忧、自在悠闲的生活又想冬天里的炉火一样让它舍不得离开。雨湘左右为难,它第一次感受到了选择的烦恼。
  俞大伟的生活一直是公司-超市-家的三点一线式,也有少数几个如慕容、东方、黄埔、夏侯、司马、诸葛、澹台、赫连、令狐、独孤、公冶等少数几个朋友,这几个狐朋狗友平常到也颇合得来。其实大伟也一直想找个女孩来填补一下自己的生活空间,可是就碰不上投缘的,一来二去的也就这么耽搁了。大伟利用这些没有女人纠缠的时间学习了很多的玩意,油画、修车、溜冰、用慕容的话讲是:还没上套子呢,结婚就没这空了。
  大伟有时觉得自己简直是和猫相依为命。
  大伟睡醒觉之后揉揉眼睛发现雨湘坐在窗台上正在望着窗外发愣,雪白的身躯沐浴在阳光之中环绕着一圈淡淡的光晕,象一幅精美的艺术照片,大伟忍不住跳下地去走到窗前把雨湘搂在怀里用手指按着它的鼻子说道:“小美人啊,爱死你了。”雨湘顿时一楞“他说他爱我?”
  雨湘问别的猫如何才能全面的了解人的世界,它们顿时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有的猫说要多看人类的书,有的猫说要注意看电视,尤其是故事片,还有一只猫干脆告诉雨湘:最好找台电脑上网。
  雨湘计划做一次远足,到人烟稠密的市中心去,更详细的了解一下怎样做人,然后再考虑到底要不要试着做人玩儿。
  (七)
  猫也有猫的审美观念,雨湘一直认为在夜里自由的飞翔是一件很酷的事情。
  慕容坐在桌前看着手里的项链愣神。这只是一条普通的白金项链,很细的那一种。慕容象对待一件珍宝一样用手轻轻的把玩它。“砰”的一声,雨湘碰开窗子,象一只白色的小鸟一样飞进屋子,滑翔机一般的绕桌子转了一圈,轻轻的落在慕容的对面。
  “晚上好,医生。”
  “晚上好,你今天很漂亮。”
  “谢谢,用人类的话,您这是恭维吧,嘻嘻。老猫呢?睡了?”
  “是的,深夜造访,有事吗?”
  “有问题请教于您,请您帮忙。”
  “什么?”
  “我想以人的外型做一次远足,以便于更深的了解这个世界。请您帮我。”
  “那样只会为你增加烦恼,这个世界可以让你为之兴高采烈、神魂颠倒、欣然神往;也可以令你觉得灰色压抑、肮脏做作、麻木不仁。因为这个世界充斥了太多的东西,也许你所遇到的每一件事情,都会影响你的一生。这对于你而言确实充满了神秘和吸引力,不过,焉知祸福。总之,你要采取什么样的生活态度,要看你自己的了。”
  “我现在还拿不准我要做过什么样的生活,可是我想,看看别人的生活也许对我会有很好的帮助。每个人的生活都有一种颜色,我希望我自己的生活充实、多彩、与众不同,我想拥有我自己满意的生活。”
  “满足和美好都是短暂的,没有谁会满足自己现在的一切,让我们感觉美好的只是从前的回忆和对将来的憧憬。”老猫从卧室里慢慢踱出来说。
  “老猫现在有点悲天悯人。”雨湘说了一个自己新学的文词。
  “你有出行计划吗?”老猫卧在慕容的手边问道。
  “兴之所至,信马由缰吧。”雨湘又冒出两句新学的词儿。
  “带上这条项链吧,这是我和老猫给你准备的,它可以在夜晚让你变成人型,记住,在你变成人型的时候,不能看见太阳。你也不要走的太远。”慕容举起那条项链把它挂在了雨湘脖子上面。
  “祝你好运,我要睡了。”老猫爬起来慢慢的走回了卧室。
  “它已经整整六十岁了。它冷眼旁观了六十年人类的生活。”
  “原来如此。”雨湘做了个鬼脸。“没想到它这么大岁数了。”
  “大伟知道你要走吗?”
  “他怎么会知道,他又不懂我。”雨湘的眼神有点幽怨。
  “保重,珍爱生命,珍爱自己。”
  “谢谢你,慕容,再见。”
  “再见。”
  慕容默然的目送雨湘出门。
  (八)
  “我要变一个什么样子的人?”这个问题让雨湘在回家的路上显得格外的冲动和兴奋。“我要长长的、黑黑的头发,,我还要细细的腰,长长的腿,我还要朦胧的眼睛,小巧的嘴,还要……”
  当雨湘在镜子前面睁开眼睛时,它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天啊,这是真的!我不是在做梦,镜子里的女孩就是我,和我预想的一样!长长的头发披撒在洁白的肩膀上,俊俏秀美的脸红润俏丽,闪光的项链映衬着饱满的前胸,雨湘站在镜子前面左右扭了两下,又转了两个圈子,“我,我真漂亮,啊项链还送了我一件吊带的白色连衣裙,和一双鞋子,慕容和老猫想的真周到啊。可惜大伟这里没有化装品,不过没关系,我现在已经很漂亮啦。”
  雨湘在屋子里走了两步,她对自己腰姿和脚步的配合很满意,接着她张开胳膊,作了一个芭蕾的动作,雨湘对自己的新身体满意及了,健康、清新、白嫩,简直没有缺,雨湘自己觉得比在电视里看见的女人都漂亮。“就是不知道我的‘气质’怎么样,现在的人都讲究‘气质’,我的‘气质’应该也不错吧。”雨湘伸开胳膊,快速的转了两圈,裙子随着她的身体旋转起来,真是一种全新的舒服感觉,就象是刚洗过澡,卧在草地里暖洋洋的晒太阳一样的舒服,自在。雨湘高兴的想在屋子里蹦起来。我变成人了,雨湘用双手捂在胸前倾听自己心跳的声音,砰、砰。雨湘听着自己的心跳声笑了。
  雨湘轻手轻脚的走到大伟的床前,伸出舌头在大伟脸上舔了一下“再见,我会回来的。”
  (九)
  林明不相信煮熟的鸭子还会飞了,两年前他的女友争取到了一个出国的机会,林明拿出两万块钱送他去了加拿大。在机场女友抱住他的肩膀海誓山盟痛哭哽咽,誓言旦旦的非他不嫁,发誓要混个人样回来结婚。两年里林明白天克服周围的传言蜚语,晚上自己孤枕入睡,但是没想到还是等到了女友共计二百零七个字的分手信。林明站在桥上望着脚下缓缓呜咽的河水和远处闪耀变幻的霓虹灯满心悲愤,脑子里空空的,什么也想不起来。
  这时候林明一抬头看见了雨湘。
  雨湘迎着夜晚的微风,手捋着栏杆信步走来,正在笑着欣赏起伏的波浪和城市的夜色,优美的步伐就象走在镁光闪烁的T型台上一样,简直如同驭风而至的仙子。林明一时间忘了自己的一切,目不转睛的注视着雨湘。雨湘发现了在自己前方十几部的地方有一个略显憔悴的男子在注视着自己,不禁笑了。
  “心情不好吗?”
  “啊。”林明苦笑了一下。
  “这么好的夜色,应该把心情放轻松啊。”
  “心情好的时候什么都漂亮,心情不好的时候,什么都不漂亮。”
  “那你现在心情不好啦,你看我漂亮吗?”
  “漂亮。”
  雨湘嫣然一笑说:“爱一个人是要她幸福,如果你还爱她,那么她幸福了,你的任务就完成了。如果你不爱她了,那么她的现在和从前都和你无关了,对吗?”
  “几年的感情和付出,就怎么完了?”
  “心里不平衡?其实试想一下,这只是你感情经历的一部分啊,几年过后你回头来看看,也许你会另有一翻心境的,你的心情可以理解,你应该找另一种感情来填补生活,过去的就象这河水一样,找不回来了,我们要紧的是抓住现在,享受自己的生活,努力的让自己幸福,你说呢?”
  “……”
  “很多的事情并不是可以随你我所愿的。”雨湘望着远处的水面叹了口气,微微的皱起了眉头。
  “你也有不开心的事吗?”林明问道。
  “有啊,可是我知道越去想它我就会越不开心,但是我喜欢过开心的日子,在我的生命里每一分钟都很重要,我不希望那些不开心的事纠缠住我的生活,我要留住我身边的幸福,把它们收藏起来。”雨湘冲着林明微笑了一下,“其实你看起来很帅的啊,笑一下啊。”
  “是吗,林明笑了笑下意识的伸手拢了一下自己的头发,真的?哎,我可以请你喝杯咖啡吗?小姐。”
  “我的时间很紧,我还有好多的事情要做,好多的路要走,再见,祝你天天有个好心情。”雨湘轻拍了一下林明的肩膀,向城市的中心走去,象一朵白色的云飘出了林明的视线。
  林明望着她远去的身影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直到她走出去老远林明才连忙拿出了手机“喂。刘誉,我遇到一个女孩,就在刚才,她特漂亮,很特别,她……她简直就是个精灵……”
  (十)
  雨湘已经完全的沉醉在了这个商业街的霓虹灯中了。她感觉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缤纷、那么的多姿多彩,雨湘的心情就象在园子里追逐蝴蝶时一样,兴奋而又愉快。她行走在商场的橱窗前,走走看看停停,笑着,跳着,左右顾盼,引来许多路人好奇的目光。
  雨湘忽然发现有一个小女孩站在橱窗前面已经很久没有离开了,她仰着头脸紧贴着玻璃盯着橱窗里的玩具熊,这个小女孩穿着样式极为普通的衣服,应该是用工作服改成的,洗的虽有些发白,却也干净。
  “很喜欢,是吗?”雨湘走过去问道。
  “恩。”小女孩点了点头,眼睛还是不离开橱窗里的小熊。
  “几岁啦?”
  “八岁。”
  “你妈妈呢,让她给你买啊?很便宜的,才十三块钱的。”
  “不”小女孩摇摇头说:“妈妈到医院给爸爸送饭去了,让我自己看家,我很想再来看看它,就自己出来了。”
  “你爸爸得的什么病?快治好了吗?”
  小女孩神色暗淡的低下了头,喃喃的说:“肾病,要换肾的,住了好长时间的医院,可还是没攒够换肾的钱,上个月我八岁的生日还是在医院里过的。现在爸爸的病要紧,将来他身体好了会给我买好多的玩具,以前我每年过生日他都会送我礼物的。”
  “大姐姐买下它送你吧。”
  “不要,妈妈已经为给爸爸看病借了好多的钱,我没必要买它,每天来这里看看它就行了。再见。”小女孩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低着头走开了。
  “你等等。”雨湘拦住了她,雨湘这时才想起来自己身上根本没有钱,她微皱着眉四下看了一下,发现旁边有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人一直在专注的听着他们说话,已经很长时间了,雨湘感觉到他心里有帮助小女孩的意愿,可是又有点踌躇犹豫,便笑着走上前去问道:“刚才的事您听见了?”
  “喔。。。哦是的。”
  “我出来没有带钱,你能不能借给我二十元钱?”
  “我。。。我。。。”
  “这样吧,我不白借,我唱首歌给你听好吗?”
  “噢。。。这个。。。好的。好的 ,太好了。”
  雨湘伸手拢了一下自己散在脸颊边的长发,深深吸了一口气轻轻的唱了起来
  “霓虹灯在夜色里绚丽闪亮
  冰块在水晶杯子里轻轻碰响
  幸福的时光在手中轻握
  你还记不记得在儿时的梦想
  心中的愿望多少次在梦中飞翔
  最怀念老朋友无私善良的模样
  这世界中失落和苦涩依然存在
  能不能你和我用双手共同建立一个天堂
  有了你,有了我
  就不会让身边的人失落绝望
  面对着困难多一个肩膀来扛
  你的心,我的心
  共同来把风雨遮挡
  哪怕是帮别人实现一个小小的愿望。。。。。。”
  雨湘的歌声在空中飞扬,周围的人纷纷驻足倾听,把雨湘、小女孩和中年人围在了中间。
  “我。。。我在这里看见这个小姑娘很多次了,他很喜欢那个玩具熊,我。。。我犹豫了很多次想给她买,我两个星期前曾经和他父亲住一个病房,他们一家人的和睦和坚强让我感动,这个家庭不能没有他父亲,这个家庭绝不能因为没钱治病而破碎,我。。。我有很多钱,我不但会帮她买那个小熊,我还会帮她父亲早日康复,因为我。。。我本身就是个孤儿,三十年前的冬天要不是一位不留姓名的人把高烧的我送去医院,我就没有现在一切,也许早就。。。。。。”中年人说到这里声音已经有些哽咽。你等等,我打个电话。“大刘,我是卫革,帮我准备一张十万的支票,不是买车,是还愿,还我一个多年的心愿。。。。。。”
  在路人的掌声和议论声中,雨湘悄然的离开了人群。
  (十一)
  已经是凌晨一点了,雨湘依然游兴不减,不过她已经有点怀念家里温暖的被卧和美味的夜宵了。“大伟还在睡觉吧,是不是又把被子踢到床下了?”这段时间大伟工作很累,睡相不好,经常是雨湘用自己的魔力把他踢掉的被子盖回他身上。想起大伟,雨湘心里倒有点失落和惦念,兴奋的心情也有些安静了,经过了刚才的喧闹现在一切更显得空寂。雨湘坐在街边的长椅上,双手托着下巴发呆:“我该去那里呢?我在那里睡觉?吃饭?。。。要不回去吧?不行,定好了远足的,这么快就回去了,多没面子。可是街上已经没几个人了,我到底该去那里呢?”
  慕容被一阵沙沙的声音从梦中吵醒,想起来电视还没有关,摸索着打开了台灯,发现老猫正坐在窗台上专着的看着外面,一直没睡的样子。
  “呵--还没睡呢?”慕容打着哈切问道。
  “我有点不放心它,毕竟还是个孩子,把一切都想的那么简单,不知道它回来以后会有什么样子的变化。”
  “一个活人和一只猫在夜里不睡觉惦记另外一只猫,简直是小说里的情节。”
  “你说的不错,不论我们有多高的魔力,是多么神秘的精灵,我们只不过是一只猫,而你们是人。”老猫回过头来对慕容说。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不过我的前世是一只猫,和人一起生活,现在我又成了人,和猫一起共处,简直是--不可想象。”
  “前世的记忆还没有找回来?”
  “其实我不想找,你让我怎么接受?上辈子我是猫!这辈子我是人,那下辈子我是什么?对过去和未来知道的太多,对自己没好处,前世对现在的我而言是一个包袱,压的我要喘不过气来了。”慕容抓起床头柜上的香烟抽了起来。
  “少抽点烟吧,其实并不怨你,命运而已,不让你把以前忘的干干净净,的确是一种悲哀。”
  “从十一岁起我就经常做噩梦,梦见自己是一只猫,被人追逐、驱赶、践踏,我以为是噩梦而已,后来,长大了我发现自己有点特异的力量,我以为是特异功能,后来我发现在我梦中出现的地方,在我的生活中屡屡出现,我真的困惑起来,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后来你告诉我,我的前世是一只猫,是一只四爪着地吃老鼠的猫!可现在我是一个人,有人的身体,人的思想。我以前是猫,对人有着根深蒂固的恐惧和憎恨,你让我现在怎么和人一起生活?!现在我是人,有人的生活和社会环境,你怎么才能让我忘记过去的一切?!有时候我自己都搞不清楚,我到底是什么!?是什么?!你告诉我,我应该怎样的生活,我应该活在怎样的世界里。”
  “慕容,你我是十几年的老朋友了,今天我们好好的聊聊。神让你重生轮回,却不让你忘记你的前世,这对你而言确实太残酷了,你在人与猫的两个世界里徘徊、彷徨、确实痛苦。但这是神的安排,你我都无力抗争。”
  “这些年来我孤独、寂寞,这个秘密要把我压死了,我不愿,也不敢和别人接触,自己躲在这个社会的角落里用嫉妒和怨恨的眼光看别人的生活,二十几年了!?我还要忍多久,忍一辈子吗?我不明白为什么会有前世和来世!”
  “我也不知道,也许这就是神和命运的安排吧。生命本就是在痛苦中诞生,痛苦中生存,在痛苦中结束,生存的本意也许就只是生存而已。我做了六十年的猫,我也经常想,为什么我不是人?为什么我不是自由飞舞的蝴蝶?为什么我不是清晨草叶上的露珠?我已经过腻了猫的生活,我甚至讨厌我这张没有表情的猫脸!可是我还是不死,有什么办法?还的继续的活着。”
  “活着对我来说近似于一种折磨。”
  “我何尝不是,可是你如果是别的生灵你会一生都快乐吗?你会没有别的烦恼吗?”
  。。。。。。
  “老猫,神安排我们,谁来安排神?神快乐吗?”
  “不知道。”
  (十二)
  雨湘感觉到有点冷,把双手抱在胸前摩擦自己的胳膊,街上已经很冷清了,偶尔有一个骑自行车的人飞速而过。“真是长夜漫漫啊。没意思。该去那里呢?”雨湘又一次的问自己。
  雨湘沿着大街漫无目的的朝前走,一辆深夜的出租车开过她身边时司机探出头来问:“要车吗?小姐。一个人走夜路不安全的。”雨湘茫然的摇摇头,我还能去那里呢?雨湘现在才发觉原来这个世界原本不属于自己,这个世界对于自己这样一只猫来讲简直无所依从。雨湘看着无边的夜色和空寂的街市心里忽然害怕起来,好象在阴暗的角落里随时都有什么可怕的怪物蹦出来咬自己似的。站在街心,每一条路看起来都是通向黑暗的途径,刚才那么招人喜欢的霓虹灯现在看起来却是那么的遥远和冰冷,雨湘感觉寒夜和冷风把自己包围了,越围越紧,挤压的她喘不过气来,雨湘用力的抱紧自己的身子,她感觉胸腔忽然的发紧,然后就有几颗水滴从自己的眼睛里流了出来。“我哭了?!”
  在慕容的家里,慕容和老猫的闲聊还在继续。
  “老猫,你还能活多长时间?”
  “不知道,不过象现在这样乏味、空虚的生活确实让我感到痛苦,除了吃饭、睡觉以外我什么都做不了了,真羡慕那些年轻的猫啊。”
  “其实我觉得你还可以做很多的事情,好多事只是你不想做,或者认为自己做不到而不敢去做、不愿去做,假如你真的去做,你会发现你真的能做。”
  “你说绕口令?我只是一只老掉牙的杂种猫,我不是什么智者也不是什么先哲。”
  “可是你有经验和阅历,年轻人的财富是朝气和进取心,而老人的财富是毕生的经验和阅历,要不然美国总统都是三十五岁以上的嘛。对了,你有什么想法吗?”
  “我想来世做一个人,哪怕是生在贫穷、战乱的地方也好,因为我过了六十年被人喂养、驱赶、的生活,无数次的被人踢打,伤害,我过够了,我想做人,平平静静、安安稳稳的做一个人,我还要养只猫,好好的对待它,把它当成一个生命,而不是一个低下的动物。”
  “是啊,生命在世间的权利本都是相等的,没有那一个生命可以统治其它的生命,也决不允许一种生命可以随意的伤害、践踏其它的生灵。可人类自己偏偏有是那么的偏激,总想控制整个的世界,控制其它的生灵,其实人类的生活也在被控制之中,总有一些比人类更高级的生命体在用同样的观察方式在注视着人的一举一动。人类同它们相比如同显微镜下的细菌、或者是瞄准镜里的田鼠一样,仍在不知不觉的开怀大嚼着,多么的可笑啊。呵呵呵呵”
  “是啊,人类总以为自己是这个世界的主人,如同猫觉得自己是老鼠世界的主人一样,不知道外面还有老虎、豹子。直到有一天进了动物园,才发觉自己的 渺小和无知。”
  “老猫,我们死了以后可以选择自己的来世吗?”
  “不知道,我想不会象安装软件选择盘符那样的简单--随手点一下,就自己运行了。”
  “你今天书说的最多的就是‘不知道’。如果有来生,我想自由的生活,做什么都好,只是不要在让我忘不了前世的事情了,我被这块石头快压疯了。”
  “如果有来世,我还有一个愿望。”
  “要求还不少,还有什么?”
  “这个愿望就是和你继续做朋友。不管你来世是什么生灵,都要和你做一辈子的朋友。”
  “I too.”
  。。。。。。
  两个生灵沉默了一会儿之后都不约而同的惦记起雨湘来。
  好在雨湘灵敏的嗅觉还存在,她寻找着回家的路瑟瑟而行。
  (十三)
  几个染这头发扎着耳环的古惑少年发现了无助徘徊的雨湘,象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喊起来::“快瞧哪妞,真他妈靓。”“走,走,快过去。”雨湘在他们跑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发觉他们眼睛里的信息带着贪婪和恶意,而且几个人呈扇型跑来就象一张大网一样向雨湘兜头罩来。雨湘恐惧的往后退了几步,转身撒腿就跑。“站住,小姐,我送你回家。”“别怕啊,挺黑的夜,陪陪你怎么样?”几个人边追边喊。雨湘用手提起前面的裙子甩开大步向有光亮的地方跑去。
  雨湘喘着粗气脚下突高突低的跑着,全然不顾四周的环境,“他们要把我怎么样,要抓住我锁在笼子里吗?会打我吗?”雨湘觉得自己就象闯进陌生宅院被一群凶猫追逐的老鼠。“糟了,死路!”雨湘前面横着一道近两米的高墙,“该死,我就是猫的时候也跳不过去啊。”雨湘靠在墙上用手捂住自己的胸口,砰砰的心跳声如同激烈奔放的小鼓在不停的敲打,自己的身躯象激荡的水波一起一浮。几个少年慢慢围拢过来,:“全国都解放了,你还往他妈的那跑?”“哈哈哈哈。脱了她的衣服更漂亮。”雨湘看着他们 的眼睛,那里面充满了暴力和残忍,在他们的目光里,雨湘感觉自己就象被撕光衣服被按在毡板上一样,怕是要任人宰割了。雨湘弯下腰张开嘴准备和他们拼了,“不行啊,我肯定会被他们抓住的,拼不出去的,我的魔力呢,我该怎么用它啊,谁来救我啊。大伟啊,你在那里啊?”忽然之间,雨湘的魔力发挥了作用,她发出的力量使几个少年的鞋带全部牢牢的纠结在了一起,霎时间几个人摔的人仰马翻,滚做一团。雨湘看准机会一咬牙冲了出去。
  好象在电影里每个女主角在最落魄的时候,总是会下很大的雨。雨湘觉得雨点打在身上的感觉就象是在用家里的淋浴喷头洗澡,现在的雨湘就象一团泡在水里的脏衣服。雨湘一脚高一脚底的在大雨里挣扎着,刚才的神采飞扬和愉快的心情早已经被那些少年追的烟消云散了,宏大的远足计划和自己的信心也被雨浇的无影无踪了。一想到家里温暖的被卧和临出门没有看天气预报雨湘就觉得冤枉,忍不住坐在地上大哭起来。在这个没灯、没人的雨夜里,雨湘哭了老半天才意识到不会有人来理会自己的。默默的爬了起来,看了看自己,笑了,她突然记起大伟曾经说过:“要战胜困难,就要在逆境中去勇敢的笑一下。”“要是大伟现在看见我的样子准会笑我是只花猫。”雨湘自己想。“还是先找个地方避避雨吧。”
  通风孔里总是很早就会有阳光探进来,雨湘实在不愿意让阳光打扰自己在梦中的美餐。“在这么阴冷的地方蜷缩一夜,好不容易才有个好梦,真是扫兴。”雨湘嘟囔着伸出手想要揉揉眼睛,“什么?!我的洁白修长的手臂呢,怎么成了长毛的爪子?我。。。我的身体。。。我怎么又是猫了?!我。。。我又得罪谁了?!我的项链呢,快,快把我变回去啊。”雨湘急的又要哭了。“对了,慕容嘱咐我,到了白天我会变回猫的。”雨湘赫然想了起来,它看着自己沾满淤泥和尘土的爪子,想起昨晚自己的黑黑的长发、白里透红的皮肤和美丽的连衣裙,竟然对现在的自己有一种说不出的厌恶,它皱着眉头,心想:“慕容和老猫怎么搞的,把这种半成品给我。” 雨湘站起来抖了抖自己的身体,甩掉了一些尘土和沾在自己身上的枯枝残叶。“找点吃的吧,天知道我今天能吃到什么?”雨湘刚刚走出自己的藏身之处就看到了这件自己一生难忘的事情。
  (十四)
  陈祥是个老实、沉稳的男孩,高中三年一直是班长。唯一的愿望就是毕业后能分到合资单位工作,找一个安静的淑女做女朋友。这一天终于拿到了摩托罗拉公司的佣工通知,陈祥拿着这张纸骑上自行车就去找林蓉,准备和她在肯德鸡里好好的庆贺一下。一想到林蓉在高二数学课上递给他的纸条,陈祥就想笑,上面写着:“陈木瓜,军训时的照片里我最喜欢看的就是你的大脑袋。”每次想到这里,陈祥就会摸着自己的后脑梢发笑。“林蓉肯定会要很多的冰激凌,想小猫一样的一口一口的舔着吃。”陈祥忽然发现旁边的路口有一辆车开了出来。。。。。。
  “哎。。。哎。。”
  “咣当。。。。。。”
  一看到那辆汽车窜出来的速度,陈祥就知道自己恐怕见不到林蓉了。
  雨湘眼睁睁的看着一辆别克尖叫着扑向了那个带着眼镜骑山地车的男孩;眼睁睁的看着哪个男孩尖叫着被撞到半空中,从别克的车顶上滚过,带着鲜血重重的落到车后的地上;又眼睁睁的看着开别克的司机从车窗里慌张的探出头看了一下然后开着车匆忙而去。
  “赶快打电话、送医院,救人啊。”雨湘急的直跺脚。路边的闲人们哄的一声围了上去,把那个人和那滩血围的严严实实,还有人在用力往里挤、往里钻,嘴里喊着“借光,让我看看,让我看看。”雨湘处在高处,清楚的看到陈祥蠕动着的嘴和在鲜血中可怜的抽搐的身子,雨湘急了,大喊道救人啊,可是,它张嘴发出的声音却是:“喵呜--”时间缓缓的流逝,围观的人越聚越多,可还是没人管躺在地上的陈祥。雨湘感觉到陈祥的生命气息一点一点的减少,可是围观者的好奇心还在一点一点的增加,“天啊,怎么没有人管啊。”
  雨湘低下了头准备离开了,她实在不想继续在这个地方呆下去,做人那美好的回忆全被那一滩暗红色的鲜血所掩盖,昨夜的大雨还让它记忆由新,而刚才看到的一切让它“欲哭无泪”。
  “奶奶,为什么他们都不管呢?”
  “这年头,谁还管闲事儿,管了,那孩子的家长说是你撞的,你那儿说理去?再说了,把人送医院去还的垫钱,有pol.ice,有当兵的,谁还管这闲事儿啊。”
  “那。。。那他就这么死了?”
  “宝贝,以后放学小心点啊。。。。。。”
  雨湘一个上午没有食欲,哪个少年被撞上半空时的呼喊总是萦绕在它的耳边,它的眼前也总是有一滩血,和一张被鲜血浸染的《佣工通知单》在时隐时现。一个生命就这样从这个世界消失了,在这个世界上,每一秒会有多少的生命消失,又会有多少生命出生?也许他的家人还作了他爱吃的菜围坐在桌前在等他回家,也许他的爱人还梳理着新洗的长发蜷坐在沙发上等他的电话,也许在未来世界的某件大事还在等着他去做,也许。。。。。。这世界的生命诞生的如此不经意,又幻灭的如此突然。人类如此的聪明、强壮,可他们的生命在死亡面前一样的脆弱,一场风雨,一种病菌,都可以剥夺一个生命生存的权利,都可以让一个活生生的生命消失。一个生命的逝去对于一个城市、一个国家、整个世界又是多么的渺小。雨湘不知道生存对于象自己这样的一只猫来说是一种幸福,还是一种残酷,或是充满磨砺的跋涉,或是溺水中的挣扎。死亡是生活的结束,很难说它究竟是幸福的终结还是痛苦的超脱。毕竟死亡的感受是没有文字记载的。死亡就象一道森严的大门,善良、罪恶、爱情、名利,统统的被关在外面,所有的生命都在严整有序的向这项大门鱼贯而行。雨湘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也会迈进这扇门,它不能想象到时自己会是什么样子的,也不知道这一刻会在何时降临,也不知道这扇门会在何地向自己打开,不过,雨湘知道一点,这扇门一旦打开谁也无法抗拒,无法逃避,自己的一切将同时失去,所有的一切也将离自己而去,自己还拥有的就只剩死亡了。
  (十五)
  大伟一觉醒来,天光大亮。如往常一般洗脸、漱口、喂猫。。。“猫呢?雨湘,该起来啦,太阳照在你尾巴上了。哪去了?下次一定要教会它出门时留纸条。”
  眼看的时间快要到了,大伟邹着眉头上班去了,一整天都惦记雨湘是不是回来了?在外面是不是被人欺负?以后要是老往外跑怎么办?
  “大伟,领导喊你。”
  “哪个领导?”
  “刘副总,让你过去。”
  刘总办公室里。
  “俞大伟,你预测纺织品市场的形式分析我看了,你认为明年的纯棉、涤棉品有一定幅度的降价,为什么?”
  “我在分析里都写了,西部的新、甘、陕等地都是产棉大省,随着西部大开发的深入将会有很多的纺织企业上马,农民的生产积极性和生产力水平也将会有提高,老的纺织企业为了竟快的套现将会廉价的抛售大量库存品,以用于设备的更新换代,新企业为了打开市场也会采取降价的销售策略,所以我认为明年的棉织品降价是必然的。”
  “那你认为我们公司该怎么做呢?”
  “公司里您是纺织方面的主管,应该由您来决定,我们去执行。不过我认为现在我们应该派员去西北,联络生产厂,用优厚的预付款订一批坯布,然后用我们的价格优势用它打开国际市场,建立长期的国际客户。”
  “怎么打开国际市场?” “如果储存好,坯布的质量是可以长期保证的,但是也不应因此占用公司的大量的资金,我想用坯布到同我公司有业务关系的非洲国家换取水果,因为对方的运输不是很发达,而水果销售市场还有很大潜力,我们可以采取合同预定的方式,承诺用坯布交换对方当年即将丰收的水果。这样就用正在生产的坯布换取了正在生长的水果,等到布准备好了水果也熟了,一个来回就可以完成交易,不占用资金,也有中间的差价,也去处了货币兑换时因比率带来得损失。”
  “你这个想法很好,但是有点风险,因为布和水果都是预定,风险很大啊。”
  “这个我想过,一旦因为坯布延误,我方可以提出推荐其它公司包销对方的水果,由我方其它下属公司出面谈判收购,因为水果是鲜货,只要我们拖延时间就可以压到好价钱。”
  “好的,大伟,你的头脑很灵活,也很有潜力。以后,你就做我的助理,专门负责市场的调研和策划吧。”
  “谢谢您,刘总。”
  “看来,机遇这东西有时候真的是突如其来啊。”大伟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偷着乐。
  (十六)
  雨湘出现在慕容家窗台的时候就象一只泥猴,它邋遢落魄的样子把老猫和慕容都逗乐了。
  “旅行家给我们带回什么纪念品了?”
  “外面没有洗澡的地方吗?”
  雨湘爬在桌子上越想越委屈,撅着嘴哭了起来,眼泪汪汪的。
  “到底还是个孩子啊。”老猫对慕容说。
  。。。。。。
  “大伟,你的猫跑到我这里了,不知道在哪疯了一夜,滚的成了泥团,你下班来接走它吧。”
  “谢谢。慕容,我下班就去。”
  。。。。。。
  “慕容,我怎么会是这个样子?当初有猫的时候,最早的猫也这么样吗?”
  “你的毛为你保存体温,方便你在野外捕猎;你的长爪子可以使你在与其它的生物搏斗时占上风。。。。。。”
  “这些东西在家里有什么用?”
  “这个。。。。。。其实野外才是猫的世界,荒野才是你们的领地。其实猫科动物都是天生的最优秀的猎手,猎豹在从启动跑到一百米的距离只需要三秒钟,西伯利亚虎的体重可以达到四百磅,美洲豹是唯一不袭击猎物喉咙而咬碎对方头骨的食肉动物,而家猫却是最具有自己性格的动物。”慕容捧着书在向雨湘介绍它的远亲。
  “可是为什么我会生活在城市里?我不喜欢我的身体。”
  老猫懒懒的打了个哈欠说:“你是人类饲养的生物,你的符合人类的审美观念。你的生命是属于人的,他们可以转让你、遗弃你,甚至咯--”老猫举起爪子在自己的脖子上横着比活了一下“杀了你,你的按照他们的观念去生活,甚至按照他们的意图生长,如果他们认为你没有毛比较好看,你就得去掉你的毛,如果你拒绝,他们就会用他们的方法按他们的想法把你变成新的猫种,反正人们有的是先进的机器和科技,他们以改造物种为乐趣,却全然不顾后果,真难想象那些短腿、滚圆身子狗离开了人怎么生活,哼。”
  “对啊,我们永远是寄居在他们世界里的,他们自以为是世界的主人。”
  慕容笑了:“你们是动物。我们是人啊,生命是平等的,可是生存是有等级的,等级高的动物对等级底的动物有统治权,弱肉强食本就是自然界的法则,就象斗兽棋里老虎吃狼,狼吃猫,猫吃老鼠一样,这个世界的生存法则既是如此的啊。难道你们吃老鼠时也会考虑他们的生存吗?”
  雨湘一时不知如何作答,老猫抬起了头说:“老虎不饿的时候不会捕杀羚羊,猫不饿的时候不会撕食老鼠,你们呢,你们为了穿鞋杀牛、为了暖和杀鸡取绒、为了装饰猎杀老虎、打象。狼吃羊对你们而言固然可恶,难道狼就应该饿着?你们以为可以改变自然环境甚至试图去控制自然,看看你们所谓‘培育’名犬,根据你们的自然法则它们离开了人能活下去吗?”
  “对,你们使用这世界中的一切为你们所使用,满足你们的各种欲望,并以珍稀、少有为美丽为高贵,多少生命毁在你们人的手里,这也是为了你们的生存?”雨湘也紧跟着敲锣边。
  “怪不的日本人说家猫是具有独特思维和野性的宠物。”慕容有点招架不住理屈词穷了。
  说话见外面传来了汽车发动机的声音,“大伟接我来了。”雨湘噌的一下窜到了窗台上,站起来伸出爪子吱--吱的抓玻璃。老猫和慕容对视了一眼“这小丫头,可算见着亲人了。”
  大伟来不及和慕容打招呼就一八搂住了扑过来的雨湘,雨湘用爪子抓着大伟的西服挺着毛茸茸的小脑袋使劲的往大伟脖子下面钻,大伟用胳膊夹住公文包腾出一只手来把雨湘的爪子轻轻的从西服上摘下来抚摩着发出欢快呼噜声的雨湘。
  “谢谢你,慕容,肯定麻烦你一夜了。”
  “那里那里,坐吧。”
  “哎,我对它不错啊,为什么它要‘离家出走’?”大伟迷惑不解的问慕容。
  “也谈不上‘离家出走’一般呢是由于猫本身对于家里环境的某些不满,或者对于外界的好奇心使然。因为家猫是在骨子里有野性的,所以只要条件许可它会经常的出来走走。哪怕是在外面让同类揍一顿也觉得有意思。你还不太了解猫啊。”
  “我了解,我能看懂猫的很多肢体语言,我每天都和它相处好几个小时呢。”
  “你见过几只猫围在一起喵喵叫着闲聊吗?你见过两只猫喋喋不休的争吵吗?”
  “。。。。。。好象。。。没有。”
  “猫是很少说话的,在古埃及,猫是幸福和怜悯之神,所以它的眼睛里总带着一种寂寞和忧郁。猫是用眼神和尾巴传达意念的,你真正想和它交流就要学会凝视它的眼睛。”
  “这条项链?”
  “我送给它的,看上去挺好的。”
  在慕容和大伟说话的时候雨湘爬在大伟的腿上睡着了。连回家都是大伟把他抱出慕容家抱进车里的,大伟觉得现在的雨湘简直就象是玩累的孩子,或者象困倦了的女人,依偎在自己的怀里。
  (十七)
  这两天雨湘整天爬在沙发上,懒得动,连伸懒腰也不站起来,除了睡觉就是两眼直楞楞的想事情,大伟看来看去只看到它的眼睛象在溪水中冲洗过的宝石一样晶莹,还是猜不透它在想什么。这天下班,大伟破天慌的发现雨湘居然没有站在窗台上抓玻璃。
  “哎,又溜出去玩了。我将来的媳妇可千万别象它。”
  慕容从厨房里端出一杯牛奶出来,一关灯就发现窗户外面的黑夜里挂着两颗亮亮的小球,好象传说中那种叫猫儿眼的宝石,再打开灯一看,雨湘站在窗外歪着脑袋调皮的正在看着他。“进来吧。”
  雨湘连跑带颠的跑进屋里,噌的一下坐上桌子,坐在正中央对着老猫和慕容说:“我真的想变成人。”
  慕容看着雨湘摇了摇头,“你还是跟老猫说吧。”
  “想好了?我六十年来一直过猫的生活,但是我仍然忍住没有变成人,现在的年轻猫啊,真是敢想敢做。”
  雨湘走过去用身子在老猫身上讨好的蹭了几下说:“帮人家一把啦。”
  “你走吧,三天后我满足你的要求。”老猫的脸色冷的吓人。
  (十八)
  星期天的早晨大伟很早就从床上爬起来,紧接着就换被单、收拾屋子,把玩了一夜正在睡觉的雨湘打扰的很不耐烦,雨湘眯着眼仰着脖子冲大伟叫了两声,让他等会再收拾。可大伟就象一个保姆一样在屋子里忙活了起来。
  雨湘躺在床上洗脸的时候发现大伟正站在桌边往花瓶里插花。“咦?这玩意一直当烟灰缸用啊,今儿怎麽装上花了?”雨湘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绕过去走到大伟前面一看大伟的眼睛-“哦,我说呢,你今天要请女人来做客,不行!经过我同意了吗?我才不许女人接近你呢,看我不给你轰走她的。”趁着大伟去厨房的工夫雨湘一个箭步窜到桌子上“不行,把花瓶打碎了会挨揍,对,那就拣着花下手。”雨湘张开血盆大口三嘴两嘴就把原本挺好的一束鲜花咬了个七零八落,然后得意的舔舔自己的嘴,“赶快溜,装成没事人一样。”
  “丁冬”门铃响了。“雨湘,快去开门。”大伟在厨房里正忙着什麽。“我先给她一个下马威。”雨湘瞪着眼睛呲着牙跑过去开门。刚打开一条门缝,雨湘还没来得及示威就看见一个白团“咚”的撞开门“呼”的一声如同一辆坦克一样朝自己冲来。雨湘惊讶的嘴还没有张开就被来者一头撞到了半空中,雨湘在空中扭了好几下总算四足着地了,眼角的余光发现那长了白毛的坦克又冲着自己冲来,雨湘转身、出脚撒腿就跑,只听见沉重的脚步声在后面不依不饶紧追不舍。雨湘围着屋子转了一圈。万般无奈跳上了桌子,回头一看才发现对手是一条白色的京巴狗,站在桌子下面正眨着小眼睛流着口水望着自己,再一看门口大伟和两个女人已经笑成了一团,雨湘觉得自己的自尊心受到了严重的打击,再看这长了白毛的坦克“居然毛色和我一样,该打;这麽大的一对耳朵,哗众取宠;看它的牙就知道是抢我食品的食肉动物。”雨湘按耐不住拢起耳朵扎起毛窜了下去兜头给了对手几记耳光,大伟一见势头不妙,连哄带劝的把雨湘抱走了。
  雨湘看着那两个女人,努力的探询着她们的心理:“一个是来做客的,另一个是陪着来壮胆的,嘻嘻,看大伟局促不安的样子也挺好玩的。不行,我喜欢大伟,不管这种喜欢是不是爱反正我不让其他的女人接近她,我要把她们轰走,我还要快点变成人。”雨湘爬在立柜顶上冲着屋子里的两个雌性生灵咬牙切齿。
  (十九)
  雨湘如约在第三天的深夜里来到了慕容的家里,一进窗户她就感觉里面的气氛,就好象不经意间走进一个神殿,有一种莫名、可怕的预感。雨湘的心开始砰砰的跳了起来,它知道自己为了这一刻已经准备了好长时间,但是现在真的要完成变成人的心愿它感到自己还是有点紧张,但是热情的期待和兴奋还是把它推进了屋子。
  “不后悔?”老猫问。
  “恩。”
  “以后我们就属于两个世界的生灵了,给你留下三句话吧,第一:对今后所有的一切不要后悔、幽怨;第二:小心使用你的魔力,珍惜你宝贵的生命,它对你而言只有一次了;第三:可以终生依靠的只有勤劳和朋友,好自为之吧,你会是个好姑娘的。”
  “恩。”
  “看着我的眼睛。”
  雨湘专注的看着老猫的眼睛,发现它的眼睛深邃而又透明,然后就看到一团绚丽缤纷的色彩,接着雨湘发现自己直奔这团色彩而去,很快就被包裹起来了,自己就象在空中飞翔一样,在赤橙黄绿之中穿行,雨湘伸开四肢,作了几个平衡动作之后就看到了一个蔚蓝色的出口,雨湘摇了摇尾巴直奔而去。
  “好漂亮。”雨湘看到的是一个四周是山的盆地,众山之中环绕着一顷蔚蓝色的湖水,鸟儿在头顶的天空上飞翔,水边生满奇花异草,一孤沁人心脾的芳香从远处传来,一切都象画里的一样,老猫正坐在湖边的一大块石头上等它。
  “跳下去。”
  “我不会游泳!”
  “没有痛苦就达不到目的。跳下去。”
  雨湘毫不犹豫的“扑通”跳了下去,在水中挣扎,雨湘也不喊也不叫,就只是挥舞着双手在水里挣扎,直到自己昏了过去。
  雨湘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很大的床上,它四下看了看,是慕容的床。她抬起手想伸个懒腰忽然发现自己的手臂赫然变成了人的手臂白皙而又秀美。同前天自己的身体一模一样。雨湘“扑哧”一声捂着嘴笑了。“先好好的睡上一觉。”雨湘用被子蒙着脑袋想。
  (二十)
  雨湘睡觉的样子让慕容看了心动,尤其是长长的睫毛和小瞧的嘴唇,真让慕容有一种冲上去吻一下的冲动。
  慕容从雨湘的屋子里走出来看到老猫在盯着自己不好意思的笑笑说:“帮她盖好被子,到底还是孩子。”
  “猫可以轻易猜透人的思想,你爱上她了。”
  “那里,那里。”慕容有点脸红了,“漂亮的女孩子谁都会喜欢的”
  “可她是因为大伟才变成人的,这一点你可要注意。”
  “是的,我知道。”慕容端起杯子去给自己冲咖啡。
  “一张网,谁也跑不掉。”老猫望着窗外自言自语的说道。
  。。。。。。
  “你的身份证、钱包、学历证、龙卡、简历、自行车钥匙。”慕容拿起一个很大的牛皮纸袋子变戏法似的往外掏东西,雨湘捏着发酸的胳膊一边点头一边听着。
  “三天能做的也就这些了,以后想起什麽来再补吧。”慕容也打了个哈欠,这三天把他也累坏了。
  “我下一步该干点什麽?”就象新买了一辆自行车,雨湘迫不及待的想用一下自己的新身体。
  “找份工作,这是在人类社会生存的必备条件。对了,我对大伟说你丢了,他很伤心。”
  “没关系,很快他就会见到我的。”
  “不要把自己当猫,你现在是真正的人。纯粹的人。”
  “那我的魔力还有吗?”
  “有一点吧,比以前差多了。”
  “。。。。。。”
  大伟见到我会怎麽样?我会引起他注意吗?一想到这里,雨湘就象一只偷吃到鸡的小狐狸一样会忍不住笑。
  “喂。慕容,我去报社了,他们答应登个寻猫启事,白天我在公司不方便,就把你的电话留下了。”大伟一手拎着西服走进来。
  “没问题,对了,这是我的表妹,刚做火车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好朋友俞大伟,这是。。。哦。。。这是慕月。”都准备齐了,就忘了起名字--慕容还是遗漏了一点。
  “你好,欢迎。谢谢你慕容,介绍怎麽漂亮的小姐给我认识。不过我要上班了,晚上见。”
  还没容的雨湘说句话大伟就已经告别了。“还是没心眼的老样子。”雨湘心里咕噜着。
  (二十一)
  老猫这两天观察这几个人的心情觉得很有意思,一个糊理糊涂不明就里,一个含情默默真情告白,一个默默无言心有所愿,真是奇妙的人啊,以后他们的故事会有什麽样的结局呢?
  天津景色最好的地方是五大道。雨湘还是猫的时候就喜欢在马场道上散步。她喜欢路边仿古的黑色路灯和几十年前的欧式建筑,喜欢两旁高大茂盛遮住天日的树木,喜欢一个人站在路边看着树叶缤纷飞舞萧萧而下。每当秋天有风的日子她就会来到这里看这些叶子。现在雨湘就站在路边闭着眼睛听树叶落下的唰唰的声音,她感觉到被秋风撩过树枝碰落的几许黄叶砸在了她的肩头上,轻轻的,就想老朋友在打着招呼。她感觉到梧桐的叶子在风里哗哗的跳舞,在飞快的旋转、在轻盈的飘动。每到这个时候雨湘的心情总是特别的安静、轻松。
  “爱是一种奇妙的感觉,牵挂一个人,关心一个人,思念一个人,自愿的照顾一个人,喜欢与他相处,愿意与他享受快乐、痛苦和风险,为了他而活着。无论在何处心里都想着他。”雨湘心里又想起了老猫说的话。“大伟现在在干什麽?快乐吗?他会喜欢在这里站着吗?他会。。。。”雨湘想着想着有点脸红了。
  “雨湘,今晚我带你去大伟那里串门。”
  “YEAH,好啊。”雨湘挥舞着筷子,脚跟把地板跺的咚咚直响。
  好不容易雨湘在长裙高跟鞋和短群时装鞋之间作好了最终选择,又拿起面刷在脸上做了最后一边扫描,慕容已经等在车里睡着了。
  雨湘随着慕容走进大伟的屋子里一种亲切的感觉油然而生,多麽熟悉的环境啊,曾经是属于自己的一块领地。大伟瘦了,有点无精打采的,见到慕容的第一句话就是:“雨湘还没有找回来呢。”雨湘听了鼻子一酸,差一点就扑到大伟的怀里了。
  “你好,我是慕月。”雨湘和大伟打招呼。
  “你好,你今天真漂亮。”
  “大伟,今天晚上有好电视,《明星综艺》。”
  “明星要是不接受采访都看不出弱智。”
  三个人热闹的闲聊着,雨湘才发现大伟原来不是那种沉默的人,他沉默是因为家里没人和他说话,看大伟聊天原来也是神采飞扬妙语连珠。就因为这段闲聊让雨湘激动的好长时间不能安睡,一想到大伟那有趣的话就忍不住把头埋在被子里吃吃的笑。
  (二十二)
  也许是上天对人的捉能,越是美好的事情越是短暂。美好和珍爱的事物只有在回忆里才能永存。
  雨湘清楚的记得是在一个雨中的上午,她正在注视窗外滴答的水滴,心里总有不塌实的感觉,心好象被谁在用力揉着,很疼。这时慕容走来告诉她“大伟出了车祸。”
  “什麽?”雨湘笑了一下,她还以为是个愚人节的玩笑。“真的!?”
  “真的,下午交通局告诉我的,他因为躲闪一个翻越护栏的小孩撞到了电线杆上,他没系安全带。。。我去了医院,他恐怕。。。”
  “怎麽搞的吗!我刚刚才变成人的,怎麽会这样?我们之间的故事还没开始呢。”“作者,你别这麽写行吗?让我们多发展一会儿好吗。”
  --画外音 作者:“都20几页了,赶紧完事收工了,蜂窝煤还没买呢,女人真是不知足啊,I服了YOU。”
  “慕容,借我钱,我。。我要去看他呜--”雨湘终于控制不住爬在大伟的肩上哭了起来。
  大伟搂住雨湘,两颗眼泪流了下来,真实可怜的孩子,好不容易历经磨难变成了人,自己心爱的人又。。。。。。也许这就是缘分吧。
  隔着护理室的玻璃,雨湘看到大伟头上包着绷带静静的躺在床上,身边各式各样的仪器不停的闪烁,十几根不知名的管子接到他身上。雨湘眼前又出现了自己还是猫的时候和他玩耍时的情景。。。
  “雨湘,那是金鱼,不许碰。。。。。。喵。。。”
  “嘿,我接你来了,想我吗。。。。。。”
  “小美人,爱死你了。。。。。。”
  “你好,欢迎。谢谢你慕容,介绍怎麽漂亮的小姐给我认识。不过我要上班了,晚上见。”
  “虽然我不是很英俊但是我的五官搭配合理,虽然我不算很潇洒但是我很轻松洒脱,我是另有一种男人味道的。。。。。。”
  雨湘爬在玻璃上哭了,“都怪我。。。非要变成人。。。连累你。。。早知道这样我次不要变成人。。。都怪我。。。我再也不撒娇了。。。不撕你的领带了。。。”
  “谁是慕容?你签个字吧,我们已经尽力了,病人的心脏功能逐渐衰竭,最多还有72个小时了,竟快通知他的亲人吧。”
  “不要!雨湘一下子坐在地上晕了过去。”
  (二十三)
  雨湘醒来的时候发觉自己躺在床上,“哦,我在家里,我是怎麽回来的,我记得我是晕过去了的,老猫呢。”“老猫,你在哪,我需要你。”
  “我在这,孩子。”
  “你有办法的,你一定有办法的,对吗?”
  “每一个愿望都不可能全部实现,全部如意,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
  “我不要听道理。我只知道我的一切都是为了他,我牵挂他,关心他,思念他,自愿的照顾他,喜欢与他相处,愿意与他享受快乐、痛苦和风险,为了他而活着。你告诉过我,这就是爱,我爱他!我不愿意让他死,你会有办法的!!!我求你了。。。。。。”
  “。。。。。。”
  “其实我知道怨我,我太贪心了,不想老老实实的作只猫,想得到人的爱情,我太任性了,如果我不这样,大伟也不会出意外,这是神在惩罚我,我知道。可是爱一个人是无法改变的,我一切的努力只为他的幸福。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的,因为只有你可以弥补神给我们造成的遗憾。”
  “如果。。。如果。。。”老猫有点犹豫。
  “I SEE,我明白了,需要我的生命是吧,可以。”
  。。。。。。
  整整一个下午,慕容背着照相机带着雨湘在城市里到处游玩,雨湘大方的挽着慕容的胳膊,两个人有说有笑的。其实谁都知道,这是雨湘在这个世界的最后一次娱乐了。
  “慕容,想我了就看看我的照片,哎,你会把我忘了吗?”
  “不会,不会。”
  “我知道你喜欢我,可我又喜欢大伟,也许这一切都是神的安排吧,不过我们有缘,假如你来生遇到一个象猫的女孩子,那也许就是我啊,你到时可要提前追我呀。真奇怪,我就快要死了,居然我不害怕。你说人死的时候会看到什麽?”
  “不知道,死亡是没有文字记载的。也许你会看到以前的很多东西吧。”
  (二十四)
  雨湘安静的躺在床上,老猫看着他的样子不象是等待死亡,到象是等着白马王子的亲吻,平静、安详的脸色让慕容看的心里发痛。
  “一个小时内你将先后失去你的视觉、听觉、触觉。。。直到你全无知觉,十二点钟声敲响的时候。。。。。。”老猫说不下去了。
  “原来不是突然死亡啊。”雨湘想笑一下,可是却笑不出来。“看。今天下午我和慕容买的花,多漂亮啊。”
  “以后要不要告诉他。”
  “不,不要告诉大伟,我不想让他在后悔和痛苦中过一辈子,他还有很多幸福的日子去过,我不想他过的不开心。老猫说过:爱是牵挂一个人,关心一个人,思念一个人,自愿的照顾一个人,喜欢与他相处,愿意与他享受快乐、痛苦和风险,为了他而活着。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我真的不想让他难过。就算我不在这个世界了,也还希望能听到他愉快的笑声,看他过开心的日子。再说每年有你们这两个好朋友来看我,我就很高兴了。”
  “。。。。。。”
  “干吗不开心呢,我不希望因为我而让你们伤心啊。。。喜欢听我唱歌吗。”
  前世约定的缘,开始在一瞬间
  注视着你的身影我浮想联翩
  舍弃我唯一的生命在寒夜里绽放
  等待着你的流连
  就想鱼儿对水,总有深深的依恋
  你在我的心里情丝缠绵。。。。。。
  把你的幸福当成我的期盼
  不管你是否能够听见、看见
  就在每一天、一天、一天、一天。。。。。。
  “天黑了,怎麽不开灯啊?”
  “。。。。。。。。。。。”
  “对了,是我的视觉没有了吧?”
  “雨湘,刚才我给医院打过电话了,大伟的心肺功能有恢复的迹象。”
  “哦,老猫,你真行,你成功了,谢谢你啊。”
  老猫扭过头去不忍再看雨湘,慕容看到老猫痛苦扭曲的脸上流下了两串泪珠。
  “我以前用心去感受这个世界,觉得它真好,我真喜欢,我喜欢它的多姿多彩、纷繁变化,我喜欢我身边的每一个人,我不觉得生活是一种苦难,我觉的我的生命是一块玻璃,在阳光的照射下撒发出七彩的颜色,可惜,太短了。如果有来生的选择,我真的、真的、好想做人,做一个善良的好人,不知道神会不会答应我这个愿望。”
  “会的,神一定会的。”老猫说:“我保证。”
  “慕容,我的魔力没有了,我看不见你们。眼前黑黑的,我有点害怕,你能握住我的手吗?呀,慕容你的手好热啊。”
  慕容含泪握着雨湘的手对老猫说:“老猫,你什麽都懂,你告诉我为什麽人要听从神的安排?神凭什麽来安排我们的世界?为什麽我们不能过我们自己想过的生活?如果我们不能自由的去爱、去追求自己想要的那麽我们究竟应该怎样的生活?我的前世是一只猫今世却是人又偏偏不让我忘记前世的一切,神凭什麽这样折磨我?”
  
﹎.夜晚..靈魂在假面中尋找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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