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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9-7 21:39: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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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象的黄昏和一些词(转)
一个梦
暮色涌动,一如奔腾的河流。我赤身裸体,像一尾被剥去鳞甲的鱼,我不能游动。我悬浮在水的中央,浑浊的水流正一滴滴穿过我的每一个毛孔,直至浸入我的五脏六腑,我最后感觉到自己只剩下了一个皮囊和细若游丝的一缕意识,证明我此时的存在。我渴望抓住什么。我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窒息。我的身体在一寸寸的沉下去,沉下去,我求生的本能让我终于尖叫起来。于是,我看见了一座古城堡,青砖,黑瓦,飞檐,翘角,十九世纪,还是十八世纪,我看不清这古建筑的具体时间,但我看到了站在房顶上的自己。我穿着母亲用竹笋的硬壳为我做的圆头布鞋,在我的脚下,分明是已经消失的一座古城堡。我像时间遗落的一枚棋子,在岁月的轮回里茫然无措。我不知道我是谁。我不知道我该去哪里。我分不清自己是在前生,今生抑或后世。只有一轮血红的残阳,像一团燃烧的火焰,在黄昏的天空里,直射进我的肉体,混沌而又凄迷。我伸出手去,我企图抓住什么。一些碎片一样的东西,扎在我的手上,隐隐的有些疼痛。醒来,我似乎记得,那是一把时间的碎片。
一张长凳
当我安静的坐下去的时候,我才发觉这是一张长凳,黄褐色的长凳。黄昏时分的夕阳一层层的铺洒在上面,罩着它跟我一样安静的内心。是的,我想它一定是安静的。在时间的流动里,它一直是安静的。它停在这里,已经有半个多世纪的时光。这里的称呼,已经换了一个又一个。区公所,县革委,县委,一些被时间不断打磨又被时间不断抛弃的词语,并没有改变它的本质或者属性。它依然静静的停在这里,什么都可以变化,唯独安静的内心不能变化。
一只黄昏的蝉,也是此刻的一个主角么?
长长短短,忽高忽低,那缥缈的音符,是否也是时间的某种见证?
我感觉到了一种悬浮。我想到了三个词:文字,时间,容器。我企图将它们组合成一个词组,主谓结构或者并列关系。但我却也是悬浮的。我其实分不清它们之间的种属,无法辨别它们之间的结构。只有长凳是真实的。在安静的靠近内心的时候,时间的流动已经并不重要,有关文字,有关容器的思考也都显得苍白无力。
再次想起了沧桑这个词。此时,黄昏时分的夕阳,正从安静的长凳上准备逃遁。
一扇窗口
我已经不止一次看见了那扇黄昏的窗口。
但我知道,我真正感兴趣的是静静地蹲在窗台上的白色小猫和倚在窗台上穿白色裙子的女人。
一切都是白色。黄昏的色彩因为这缕白色涂上了忧郁的情调。是的,当我再一次注视那扇窗口的时候,我的确是涌起了这样的感觉。我终究逃不脱那些俗套故事的口袋,我的确想起了诸如怨妇一类的词语。
但我却不明白她为什么要选择白色。为什么要选择在黄昏时分打开这扇窗口。也许,在白色和黄昏的道具里,隐藏着一段线装的爱情悲剧?
君问归期未有期。一扇窗口,就是穿越一生的等待么?而我俗套的故事,究竟有多大的承载和穿透力?
一匹马
我遇到了一匹马。在黄昏的城市里面。
我静静的站在街道上,看着它抬起沉重的头。黄昏的夕阳一片金黄,让它感觉到从未有过的眩晕。它无法睁开浑浊的双眼。是的,在这条钢筋和水泥的路上行走,它已不止一次感到了不适应。它的四蹄,在远离水草与泥土的地方,已经开始脆弱得不堪一击。如同心灵的疲惫一样,它原本坚硬的四蹄,只剩下了一个脆弱的壳,无助而且绝望。
它已不止一次想停下脚步。它想起了逐水草而居的那些日子。它奔腾的姿势,曾经是广袤大地上最深刻的写意。那些猎猎的风呵,在它的脚下,不止一次俯首称臣。这桀骜的王,孤独的王,此刻,这一道微不足道的斜坡,这光滑的钢筋和水泥筑成的斜坡,它竟然无法完成最后的一跃。它扬起的四蹄,竟然跪着滑倒了下去。它终于想停下了脚步。英雄也有末路呵,在一滴泪水中埋葬往事,或许才是生命至高的刻度?
一匹马,在黄昏的城市里,让我的骨头开始疼痛。
一个卖糍粑的老妇人
那是一个六旬之外的老人。她帽檐下的白发,像时间的枯草,在季节的边缘不断摇曳。在她白发下,安静地躺着一道道沟渠般的皱纹。洋瓷盆里不断冒出的火星,一点点的上升,又下降,糍粑被烤糊的香味,在黄昏的街道上弥漫。
但很少有人闻到这种香味。
在我经过的时候,我看见除了老妇之外,寂静的大街上空无一人。
但老妇人却似乎看到了许多人。老妇人坐在那里,一边用扇子扇着洋瓷盆里的火星,一边高喊着说,买糍粑喽,很香的糍粑喽……
我静静的走过,我想,此刻,除了我之外,还会有谁,仔细听着老妇人叫卖糍粑的声音?
走过黄昏的街道,我突然想起了有关生活的一些词,在日子的深处,像落寞的影子,有些荒芜的深秋的气息。
一座雕塑
那是一座雕塑。是的,那绝对是一座雕塑。像一幅经典,在我的记忆里勾画经久不变的色彩和线条。
那是一个拾荒的中年男人,在黄昏的微雨中,他在静静的抡着他的烟斗。他的目光,在空洞的凝望里闪着柔情的光芒。装满垃圾的背篓,静静的贴着他的后背。黄昏街道的这一个角落,很静。黄昏街道的喧嚣,离这里很远。
我却仿佛看到了火焰。温暖的火焰。
暗香浮动。我想,他一定想起了什么。此刻,他一定想起了一些温暖的故事。比如妻子为他摆上的冒着热汽的晚餐,比如给孩子买回去的一块棒棒糖,比如,在夜的深处,妻子松驰而真实的乳房......黄昏涌起的暮霭,正紧紧覆盖着一个家的温馨与秘密,覆盖着生活的无奈与忧伤......
我从雕塑的旁边走过,但却走不出它的色彩和线条。
穿过记忆的体验,或许真要比肉体的疼痛深刻得多?
一把普通的二胡
与阿丙无关。与那把能把黄昏拉长的二胡无关。
这绝对是一把普通的二胡。它咿咿呀呀的吟唱,与《二泉映月》相去千里。它质感的厚度,绝对拉不长一段黄昏。
但我仍然停下了脚步。
黄昏时分的夕阳,透过行道树的缝隙洒落下来,落在这把普通的二胡之上,像一些透明的音符,帮助他的十指,完成了一次次的游走。他干瘪的十指,似乎怀着感恩的姿势,在起伏之间终于洞穿了行人的心愿。他说,先生,看看你的前程行吗?
我终于停下了脚步。我说,先生,你能知道我的前程吗?
我伸开手掌,他说,你一生的前程都写在你张开的这些纹路里,你手掌的纹路,就是你一生的命运。
我似乎恍然开悟。一把二胡的距离,在街道的黄昏突然被我拉近。
一口棺材
我最后还想起了一口棺材。
木匠把棺材合拢的时候,深秋黄昏的夕阳正好越过老屋落在庭院里,最后一只归巢的乌鸦也平息了它哀怨的啼叫,那些椿树和楸树的落叶,在渐浓的暮色里正逐渐模糊。新刨下来的木花无序的散落在地上,已经上了年纪的老黄狗耷拉着头,斜躺在一朵朵木花上无精打采。
只有爷爷是精神的。从腾椅上跳下来的时候,爷爷急不可耐地就扔掉了手中的烟斗,然后小心翼翼地问木匠能不能让他睡进去试一试。在得到允许后,爷爷慢慢的爬过棺盖,用手撑着棺底,慢慢的试着睡下去。在爷爷屏住呼吸的时候,一朵像木花一样灿烂的笑便开始在棺材里荡漾起来。
我想起了一个词:回家。是的,我现在终于确信我那时一定是想起了这个词。我也清楚的记得,自从爷爷开始唠叨死亡的话题的时候,他总是说自己也许就要回家了。爷爷从来不说死亡这两个字。爷爷其实惧怕这两个字。爷爷是个孤儿。在他还只有两岁的时候,他的父亲就因病去逝了。当他后来知道自己的不幸之后,就开始惧怕这两个字。当他跟我们谈起这事的时候,只是说,在他很小的时候,他的父亲就已经回家了。他一直都把死亡说成回家。后来奶奶过世,他也只是语平气静的说,她回家去了。
一口棺材,或许就是爷爷感到踏实的家?而在回家的路上,我的爷爷,你是否知道,在那个黄昏,你还让我想起了一些与家无关的话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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