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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5-4 17:3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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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说,悠乐山的茶,香味不错,回甘好,但柔度差点。革登山的茶最香,喝到嘴里柔度非常饱满,而莽枝山上的茶叶喝到嘴里是最平和,也最随意的,就像在和朋友聊天一样放松,倚邦山上的茶有一种百花的香气,喝到嘴里后,那百花的香气一直在喉咙里徘徊,喝曼庄茶山的茶有一股特殊的香味,那种香是说不出来的的感觉,既有樟香,也有蜜香,而曼撒茶山的茶回甘最快,一到口腔,马上就有一股蜜香涌到喉头。总而言之,这六大茶山的茶叶,都有一股独特的蜜香。1997年退休后,老先生想自己做点普洱茶,在工商局办执照时,才知道,自己的大名“王梓先”三个大字,早已经被人抢先注册了。他一脸的无奈,现在,他只能以“王先号”来给自家的产品命名了。
曼松村的六棵做贡茶的古茶树,现在就由王老先生负责采摘和加工。从前,曼松的茶叶一直作为贡品上贡给皇上,如果哪家私人采摘,或拥有,都是要杀头的。解放前,曼松有成片的古茶树园,后来因为火灾及其它原因,到文革时,只剩下二十四棵了。文革期间又被砍掉了十八棵,现在仅剩六棵。应该说,这六棵古茶树堪称是国宝。王老先生给它们编了号,还雇了一位当地的茶农二十四小时专职看护。每年春季,王老先生都要亲自走六七个小时的山路,去采摘贡茶。这六棵茶树每年只采春茶一季,大概有十二公斤左右,从采摘直到做成饼,整个过程都是老先生亲自动手完成的。因为贡茶极其珍贵,所以现在每饼的市场价炒到了十八万元人民币,据说还在涨。我问过老先生,这贡茶有什么特别之处吗?他说:“曼松茶入口极其细腻,它那种特殊的香气会一直停留在你的口腔里,让你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这个茶一般能泡五十多泡,泡得好的话能泡八十多泡,最后汤色仍旧透亮,有回甘。”
王梓先老先生应该说是六大茶山里做普洱茶的超一流高手了,但有一个人不但能让他心悦诚服,平时一谈到茶叶,他还得毕恭毕敬地听着,几无还口之力。我放眼自己所了解的普洱茶界各色人物,抓破脑袋也想不出这人是谁。王二嘿嘿地一笑,小声说:“是我妈。”
我和王二喝酒聊天时,他的母亲一直在厨房里为我们做菜。老太太衣着朴素,很随和,我们一起高谈阔论普洱茶如何如何时,她几乎是不作声的。她唯一说的一句话是她端着菜过来时说:“做得不好吃,你们多吃点。”听着似乎有点矛盾,但这么朴实的话也只有在大山中才能听到。
我对王二的话半信半疑,但王老先生的话我不得不信。他说:“是的,我们家,我老伴最懂茶。”
王二的母亲出生在革登茶山的中心区——革登大寨,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里,世代都是茶农。她与王二父亲的结合,据说充满了浪漫与传奇色彩。我不好对两位老人年轻时的恋爱妄加猜测,现在老太太仍然给予自己的老头子“老帅哥”这一光荣称号。王二把他父亲和母亲的结合,称为是两大茶山的结合。他自己就是两大茶山的儿子。
王二的母亲到底有多懂茶,我说不好,但他父亲说的一句话,却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脑海中。他说:“我老伴隔着麻袋摸一下,就知道里面的茶叶来自哪一座茶山。”这句话,别人也许不信,但我信。灵性的土地,世代的耕耘,一定能孕育出这样的世外高人,而那些西装革履,道貌岸然,一副知识分子模样的人,倒是值得警惕。在这高山深谷中,不知隐藏着多少这样的高人,如果要跟他们论道,我们必须脱下知识的伪装,踏踏实实地跟在他们后面,学上几年,才有资格和他们对话。因为哪怕是他们茶余饭后一句稀松平常的话,都能让你平日里最值得自豪的那套书本理论,狼狈不堪。
我和王二在一起的那些日子,心情特别愉快,他的笑声很能感染人。快活的王二基本上继承了他父母的衣钵。如今,他成了新崛起一代手工茶人的代表人物。他像熟悉自己的父母一样,熟悉莽枝与革登的每一棵茶树。王二说,在莽枝的秧林村,现在还有十一户人家,那全都是他父亲这边的亲人。在革登大寨的直蚌村,那里还有五户原住民,那全是他母亲这边的亲人。他在大山里,可以和路边飞过的每一只蜻蜓说上几句,那些都是他看着长大的山里孩子;他会不经意地走进一片古茶园,问候每一棵茶树,这都是些看着他长大的老爷爷、祖爷爷。在古茶园里,几百年的茶树与几十年的高大乔木混杂在一起生长,茶树一般都不高,而那些比它们年纪轻得多的参天大树,却要高出前辈好几米,甚至一二十米。古茶园里也有近一两年补种的茶树苗,比筷子高不了多少。王二漫步于古茶园里,有时,他干脆找一棵茶树,往树底下一躺,脱下一只拖鞋当枕头,便能美美地睡上一觉。王二说,喝茶的最高境界,是有三五好友,找一棵生长得极其婀娜清秀的古茶树下,铺上毯子,摆开茶具和小液化灶,再去山谷中汲上一桶清泉,放在液化灶上煮,水要开时,直接从茶树上摘下一把嫩叶,投入锅中。茶锅沸腾时,整座茶山都弥漫着诱人的清香,茶气直入五脏六腑,此时,世间早已没有了烦恼这两个字了 。朋友们聊着天,喝着茶,那才叫忘乎山水之间,那才叫神仙般的日子。
我和王二一起去莽枝的秧林村时,他的堂兄接待了我们。我们叫他四哥。四哥的脸上漾着笑意,他直率地说:“今年卖上十斤茶,我就能买上一辆摩托车了。”摩托车是四哥心仪已久的礼物。有了它,平时出门就要方便得多。我问为什么卖十斤茶就能买摩托车了?四哥说:“这两年茶价涨得太快了,我都不相信茶叶有那么好卖。”他随口报出了近几年的茶价:“1997年,每公斤茶是3元,98年是8元,99年16元,到了2000年,每公斤茶是32元,2001年是45元,2002年是56元,2003年和2004年基本上不变,但也涨了点,每公斤85元,到了2005年已是150元,2006年是180元。今年,最起码是300元一公斤了。我卖十斤茶,可不就能买一辆摩托车了。”按照四哥报的价格,2008年和2009年,茶价非超过1000元一公斤不可。这价格是不是也涨得太快了点?我心里嘀咕。
四哥热情地留我们吃午饭。一顿简单的便饭,但有一道菜却让我回味无穷。四哥做了一道凉拌普洱茶。他到房后的茶树上摘下一些鲜嫩的茶叶尖,用清水洗干净后,放点盐,放点辣椒,再切一点山上挖来的野姜,捣成末,一拌,那叫一个鲜,那叫一个美,那叫一个香。茶叶进嘴,先有一点点凉,再有一点点甜,还有一点点辣。嚼几口后,满嘴生津,连咽下去的唾沫,仿佛都有无穷的味道。我感慨万千,此菜只应天上有啊!
从四哥家吃完午饭,我们便往革登山走。在一个山梁上,我看到几排整整齐齐的新盖瓦房,在大山里格外显眼。王二说,这是政府从红河州迁过来的100多户瑶族同胞,来种茶的。又是红河州。政府是否想在几年以后,让红河人在茶山上再显昔日的辉煌呢?这些瑶族同胞来茶山上已经三年了,政府给他们划拨了5000亩茶山,并免费给他们提供树苗。这里的瑶族同胞有抢婚的风俗,如果有哪个小伙子看上了某家的姑娘,不能上门去提亲,而是约一帮伙伴,趁天黑,去把姑娘抢回家。当然,在抢婚的当晚,是要给姑娘单独准备一间干净房子的,如果第二天姑娘对男方表示满意,男方才能去提亲。如果不满意,男方必须恭恭敬敬地把姑娘送回去。王二说,他参加过一次抢婚。他的一个朋友看上了新迁来的一位姑娘,就按照当地瑶族的风俗约了他和其他几位朋友去抢亲,进门以后,那姑娘吓得够呛,结结巴巴地对王二的朋友说:“大哥,我还小,我,我还不会喂猪。”
人不是天生就会做某件事的,比如说喂猪。第二年,那位小姑娘已能一边给孩子喂奶,一边熟练地喂猪了。如果你有机会能深入到革登茶山的话,你路过那片新盖的瓦房时,就能看到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一边奶着孩子,一边喂着猪的人间景象。
革登茶山的直蚌村,至今还未通电,这是六大茶山中,唯一没有通电的寨子。事实上,莽枝的秧林村通电也是近两年的事。王二最烦的就是有人问他:“你们的茶树打不打农药?”王二说:“这些人真他妈睁眼说瞎话,那么大的山,至今电都没有通,谁去山上打农药呢?”说着说着他禁不住就要骂娘。
在莽莽的大山中,满眼都是茂密的森林,不进到大山里面,是看不见古茶园的。那些成片成片的古茶树,默默地在山里发芽。这些古茶树基本上都是靠自己的力量在生长,不到采茶季节,人们很少能顾及到它们,别说打农药,就是上树去采茶,也是一件苦差事。现在,革登茶山每年的产量只有3吨左右,莽枝有4吨,倚邦有6、7吨的样子,而曼庄也就是10吨左右,整个六大茶山加起来,年产量在80吨左右,这是真正的古树茶的产量。而外面市场上打着六大茶山古树茶旗号的普洱茶,每年有几千吨,甚至上万吨。
我在古六大茶山的这些日子里,经常看到有人骑着 摩托车,后座上挂着两只装得满满的麻袋,从山下往茶山上开去。开始我不知道缘由,后来当地茶农说,这些人,从外面拉过一些台地茶,冒充我们这里的古树茶,卖给那些外地来收茶的,心里黑着呢。茶农还说,用摩托车运并不算什么希罕的,还有用货车晚上一车一车往里运的呢。第二天,便被人当成古树茶买走,拉下山了。是呀,山下的这些台地茶,甚至是周边省份的一些劣质茶,每斤的成本只要十几块钱,甚至几块钱。这些不法商人把这些劣质茶叶往古树茶里掺,一般人是看不出来的,按照今年的价格,他们每卖出一斤便能赚进一二百块钱。那些进山收茶的商人,以为自己到古树茶的原产地,收到的肯定是好茶,收回去后就理直气壮地打出了古树茶的招牌,而喝茶的人也以为自己喝到的,就是真正的古树茶,对着那些掺了假的茶使劲闻呀闻,满心地欢喜。卖茶的商人更高兴了,只要干上一两年,便发了大财,即使马上收手不干,也够下半辈子过的了。这似乎是个皆大欢喜的结局,所有人都高兴。但还是有人不高兴的,比如真正喜欢普洱茶的人,比如懂茶的王二,比如为整个普洱茶行业担心的人。我看在眼里,我也担忧,在普洱茶的源头,当地政府似乎该有些什么措施才行。
我从勐腊开车回昆明的路上,沿途看到光分布在公路两边的茶厂,就有一两百家。据说,现在云南有大大小小6000多家茶厂,家家都在做普洱茶,其中每年能加工1000吨以上普洱茶的茶厂,就有十多家。云南有那么多原料吗?如果原料不够,他们用什么来生产呢?我认识的几个做普洱茶的老板,他们说,我们今年不做了。因为他们要囤积原料,等到明年,他们光靠卖原料一项,就能大发一笔。
这两年,云南做普洱茶的人都发大财了。我在云南看到的,听到的,全跟普洱茶有关。有时,即使在厕所里蹲着,听见隔壁有人打电话,谈的,也是普洱茶。我开车路过思茅市时,他们动作更快,把市名都给改了,现在叫普洱市了。在云南,像改地名这样的面子工程好像也不是第一次了。这两年普洱茶火了,就把名字改成普洱市,如果过两年这个行业倒了呢?又改回来?改一个地名,并不能掩盖一些本质的东西,难道改个地名,老百姓的生活水平马上就跃上一个新台阶了?地方政府的形象马上就提升了?要是如此的话,杭州早改成龙井市,安溪早改成铁观音县,六安早改成瓜片县,信阳早改为毛尖市了。关键是以一个行业来命名一个城市,是一个危险的游戏。但愿没有如果,但愿我是那个担心天塌下来的杞人。
普洱茶是好茶,有着百花的芳香,有着六大茶山的灵性,有着澜沧江的血肉。一百年或两百年后,等我们现在种下的台地茶,也变成了古树茶的时候,希望我们的后人,也能在我们栽下的茶树下,品茗,聊天,恋爱。当他们聊起早已逝去的我们时,希望有一份温情,荡漾在他们心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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