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少寒 发表于 2008-2-27 15:40:36

中国最专业的风水师笔下的风水小说——《斩龙》连载

(一)陈塘风月

秀丽壮阔的珠江掠过广州,来自世界各地的商船在江面上游弋如鲫,川流不息。
白鹅潭上停着上百只花艇。花艇是木造的双层大船,每层可以摆下十几围大饭桌。
花艇代表着广州的浮华,是广州最穷奢极侈的烟花之地。每晚在花艇上美女如云,达官商贾不惜在这里千金耗尽,流连温柔。花艇里三层外三层地靠在岸边,船舷接着船舷,船船相通有如迷阵。

绿娇娇走到珠江边上,跳上密密麻麻的跳板,熟练地左右穿插在各船的甲板之间。
绿娇娇人如其名,身上穿的衣服总是绿色,在花花绿绿的大船里走动,很融合环境也让人眼花。
此刻她走到其中一条花艇的前甲板,甲板前开着半圆的大拱廊,拱廊上一块云纹黑匾写着“天德”两个金字,是这艘花艇的名字。
天德停在船阵的最外围,离岸最远,离江心最近,从泊船的位置来说,这里的风景最好不过。
站在船上,可以看到广州江面上最广阔的天空,三条河道在这里交汇,水流却平静缓和,白鹅潭的中间停着一艘更大的商船,一看就知道来自西洋,经历过无数风浪。
绿娇娇手拿一把小团扇,遮住斜射过来的阳光,抬头看上花艇二楼。
“兰姐,兰姐在吗?娇娇来啦——”
绿娇娇的声音娇嗲而造作。
“唉,我在这里——”一把中年女人的声音殷勤地回应绿娇娇。
下午的花艇最平静,客人们玩了一晚上,醉的醉,困的困,在天亮前后都会离开。
船上的姑娘们被客人折腾了一晚上,白天要好好睡觉,准备迎接另一个喧嚣无度的夜晚。
只有厨子们在准备晚上用的酒菜,佣工阿嫂在收拾残局,船主在清点一晚上的收获,好好考虑一下有什么新玩意儿可以安排给客人玩。
兰姐是“天德”的船主,船上的事情全由自己一手操办。此刻她从二楼走下来,像欢迎恩客一样亮出灿烂的笑脸。
“娇娇姐你来啦,哎呀,真是辛苦你了,还要你亲自来走一趟。”
一边说着,一边走到绿娇娇身边,挽起她的手,亲热劲像见到多年没见的亲姐妹。
绿娇娇的亲热一点也不比兰姐少,双手也牵住兰姐的手说:
“兰姐可真是漂亮,这双眼睛都会说话了,看得娇娇都心跳跳呢。”
“哪里呀,哪比得上你年轻可爱,娇娇小小的还长得有前有后,要是你晚上来我们船上坐坐,还不让那些公子哥儿挤沉我们‘天德’啦。”
兰姐职业化地打起风月场所的哈哈。
绿娇娇低着头,用扇子掩着自己的笑脸,以示有点儿不好意思。
兰姐嘴上不停,人也不闲着,马上招呼绿娇娇上二楼,到窗边的桌子旁坐下。绿娇娇选了一个背光的位子。佣工大嫂冲好茶。夏天的南风轻轻吹过,茶香很快溢满花艇。绿娇娇放下扇子,端起茶杯轻轻吹一下热茶,浅尝了一口,杯沿上印出一个红唇印。
“好香的龙井茶,谢谢兰姐。”
兰姐说:“这是一位浙江布商送的,我自己也很喜欢呢。”
绿娇娇说:“兰姐最近生意很不错,财帛方面没什么好烦恼的。”
兰姐笑得很开心:“是呀,上个月新请了几个琵琶仔,歌艺很不错,更难得舞跳得好,其中一个叫绮翠的小姑娘,在小盆景茶几上跳舞,一双小脚配上紫纱长裙子真是噱头十足。”
“那兰姐是要问男人的事喽?”绿娇娇问道。
兰姐笑得很开心:“呵呵,绿娇娇名不虚传啊,果然是神算。”
“哪里,人之常情而已。”绿娇娇谦虚了一句。
兰姐接着说:“有个恩客出手很大方,这个月常来这里,叫什么姑娘都不喜欢,可偏偏老找我喝酒。”
绿娇娇说:“这位恩客大约有五十岁了吧?”
“是哟,你什么都能猜到呀。我们可能年纪差不多,也谈得来,谈着谈着就说到了成家的事,吓我一跳呢。老实说我对他印象挺好的,不过我也几十岁的人了,出身也不好,想的事多啊。”
“而且你很担心遇上老千,骗财骗色。”
“所以嘛,才请娇娇姑娘来算算,看这事是虚是实。”
兰姐说完喝了口茶,看绿娇娇的反应。
绿娇娇说:“那送你这茶的应该就是那位客人喽?”
兰姐的笑容有点幸福地承认了这事。
“那请兰姐报出你的生辰八字吧。”
“嘉庆十一年十一月初九,亥时生。”
“大姐是十一月亥时?那大姐今年行年四十岁,从小到大奔波不少地方了,理应不是广东人。”绿娇娇脱口道。
兰姐不自觉地应了一句“对啊”,眼神里现出惊奇。
绿娇娇脸色平静下来,双手同时掐指运算,尖削苍白的脸在下午耀眼的水影里显得冷若冰霜。
兰姐话音刚落,绿娇娇抬起头,脸上重新挂起媚笑。
“兰姐,广府白话说得好,但是老家在西北,家里还有老人孩子呢,一个女人家能这样把持一个家,真是不容易。”
兰姐一听这话,表情凝住了。绿娇娇看在眼里,突然问兰姐:“你老公二十年前就瘸了,伤的是左脚还是右脚?”
兰姐双眼睁得比先前任何时候都大,喃喃对绿娇娇说:“伤的左脚,一直没有治好……我从来没有对人说这些家里事……姑娘你真是神仙啊……”
兰姐再也笑不出来,一转脸望向窗外江心。
一阵尴尬的平静后,兰姐先开口说话:“我也知道家里有男人,钱也没少汇回去,年年都有两次庄票汇到乡下。可是这么多年了,我在外面做什么都不能跟家里说,还不能回家……唉……”
兰姐长长地叹一口气,停了一下,低下头小声地说完下句:“哪里有脸回家呀……”
绿娇娇伸手握住兰姐的手放在桌上,一边拍着一边对兰姐说:“家里有你汇钱回去,把孩子们拉扯大是他们的福气。孩子没有缘分在你身边,是他们的命。你做得已经够多了,想想自己,天经地义。”
兰姐在风月场上多年了,已不再是感情丰富的人。所谓“婊子无情,戏子无义”,有感情的女人,根本不能在欢场上生存。但听完绿娇娇的话,她眼眶一下湿润了,双手更紧地握着绿娇娇的手。
绿娇娇可不会感动,她天天都见这些事情,说麻木也好,说习惯也好,她只知道这个世上,苦命人比好命人多,但是好命人的钱好赚。
那些安慰只是套话,能套出钱的话。
绿娇娇看情绪发展得差不多了,用手摇着兰姐的手说:“兰姐,我平时答事只收一两银,今天给你答事,我收五两银子。”
兰姐一听到银子涨价,连忙回过神,花艇东家的本能又发挥出来。
“哟嗬,我怎么有这么大的面子呀?可是娇娇姑娘能给个加收道理吗?”
绿娇娇说:“兰姐,我这是给你报喜啦!你的生意从下个月起还要做大,到秋天时赚钱是现在的一倍,你是大老板啦,我收少了丢你的脸呀。”
兰姐一听,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儿。
“是啊是啊,这也是我本来想问的事情。我和旁边的蓝色花船谈过,他们愿意把船卖给我,价钱一定不会低,我正在想这么干会不会亏本,你这么一说我就放心了,这五两银子,值得值得。对了,我这船叫‘天德’,新船改名叫‘月德’,你看好吗?”
绿娇娇说:“新船改名字可是要另收润金的呀。不过兰姐爽快,是个发财的人,我也不能小家子气,以后给我介绍些生意就好了。”
兰姐赶紧点头,绿娇娇续继续说:“天为阳,月为阴,天德月德是阴阳之合,本来最好不过。天德的牌子用黑底金色,阳中取阴对你还是旺财的,但那艘蓝花画舫起名月德的话,就要改个黄红色,以求阴中取阳,达到阴阳平衡,才好发财。”
兰姐听了,很高兴地说:“活神仙说行,一定就可以了。那位……”
绿娇娇也笑着说:“兰姐不要心急,太阳还没下山呢。请不要见怪,你能先付润金吗?”
兰姐求测心切,连忙说行,转身走入账房里拿出五两银票交给绿娇娇。
绿娇娇说一声多谢,双手接过银票时,向兰姐慢慢地欠一欠身,然后收好银票,抬起头把没有说完的话说下去:“你今年命中偏官透出,无制成杀,但偏偏桃花同现,成桃花带杀的凶局;而你今年生意不错,刚想做大门面,流年里财星大旺,财星催动杀星,则财越旺,杀越旺……”
说到这里,绿娇娇停顿了一下,她很清楚兰姐有话要问。
“什么意思,我听不懂,能讲明白吗?”
兰姐从一些字眼里,从绿娇娇的语气里,听到不对劲儿的感觉。
绿娇娇接着说:“简单说就是你财运很好,但是财运会引来杀身之祸,而这杀身之祸,和男人有关。”
兰姐大眼睛一眨一眨地在琢磨绿娇娇的话。
绿娇娇继续说:“你钱赚得越多,越危险。”
亮晶晶的冷汗从兰姐的额头冒出来,兰姐一时想不出有什么要问的。
“你提到的恩客有可能是老千,一般是先拿心,进房了再套钱。”绿娇娇说,“一般的花艇姑娘没什么钱,千不千也罢,给钱买就行了,可像你这样的老板娘却最是老千喜欢的下手对象。如果他就是老千,花了这么多钱,不得手不会罢休。”
绿娇娇又停下来,手里转着茶杯,在等兰姐的下一句话。
“那怎么办?”这是兰姐必然会问的一句,尽管声音有些不自然。
绿娇娇说:“兰姐你是好人,听姑娘们说你对她们也不错,我会帮你的。你能开花艇,也不会没有大爷照看,但是远水解不了近渴,事挑起来了,争斗起来对谁都不好。我想这样吧,你请那位恩客打个茶围,不要收钱,在桌上放三只杯子倒上茶,排成直线,茶壶嘴对着第一个杯子,然后过去收了多少钱都原数奉还,你先喝中间一杯,然后再重新斟满,请他喝茶。行内人自然就明白了,一般说他也会喝中间那一杯,然后收钱离开,以后都不会再上这里找你。”绿娇娇一边说,一边在桌上摆出这个茶杯阵给兰姐做示范。
“为什么呢?”兰姐又问。
绿娇娇连忙说:“这就不能告诉你了,呵呵,请不要见怪。”
兰姐对绿娇娇佩服得五体投地:“姑娘年纪轻轻就精通算命,还有这样的江湖经验,真是神人啊。”
绿娇娇的笑容妩媚如初,从表情里看出来一张十八九岁少女的俏脸。她对兰姐说:“雕虫小技而已。”
离开花艇,太阳已经西沉。
兰姐安排佣工大嫂送绿娇娇上岸,到了岸上,绿娇娇从钱袋掏出一小串铜钱,放到佣工大嫂的手里,向大嫂说:“谢谢阿金嫂,这是你的一百文钱,以后还请多关照娇娇。”然后微笑着向阿金嫂欠一欠身行了个礼。
阿金嫂收了钱乐呵呵的,嘴里忙着说:“一定一定,娇娇大姐慢走啊,呵呵……”
金色的霞光,映出绿娇娇孤独的影子,走在窄窄的长巷里更显清瘦。绿娇娇的手里吊着一壶酒,今天晚上,陪着她的只有这壶酒。

入夜,绿娇娇的家四周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平康通衢一路都是大寨。“大寨”是当时广州人对高级大型妓院的俗称。
黄昏后的平康通衢,从路口就有大寨的龟公开始迎客。一旦有客人到,各妓院的龟公们马上会恭迎上前,分清楚客人想到哪一间妓院后,就会开始大声传报:
“张公子到——”
“宁大官人到——合和酒家准备款接——”
“罗府客人齐大人到——桂花楼恭迎贵客——”
声音拖得很长,一层接一层地喊进去,形成嚣张的声浪,直抵花筵地点。如果有最尊贵的客人,还会像过年一样,在门口点起大串的炮仗,炸个满堂红。
二楼的姑娘也会趴到栏杆上,等自己的恩客到来,一旦远远见到自己的恩客,就会挥手大声叫唤招呼公子的大号,莺声燕语嘈杂而热闹。
一队队花客在招唤声的引导下大摇大摆鱼贯而入,男人的虚荣感被刺激到了极限。
万花馆也在平康通衢之上,楼高三层,是这里数一数二的大寨子,姑娘们才艺出众,相貌也长得漂亮;老板姓肖,是性情风雅之人,调教出来的姑娘除了吹拉弹唱,还有会吟诗作对的,使得万花馆在平康通衢里别有风格,很吸引有钱的文人集中玩乐。
万花馆旁边是馨兰巷,从巷口进去,走过万花馆侧面的山墙,就是绿娇娇的家。
这是一间小巧典型的西关平房,绿娇娇住在这里已有三年。
晚上绿娇娇可以在床上听到万花馆里面的全部声音。
传唤声、招呼声、厨房的摔锅声、弹琴唱曲、妓女浪笑叫床、豪客们高谈阔论、龟公老鸨打骂妓女……全部声音组成一个大网笼罩着绿娇娇一年前买下来的家。
绿娇娇的家有三个房间,走出去是天井,就是一片露天的平地,中间还有一口井。
这口井对绿娇娇的家最重要,女孩子如果为了打水洗衣天天在巷里进出,并不是一件安全的事情。也因为有这口井,这栋房子在馨兰巷的售价几乎最贵。
从天井再走出去是一个客厅,打开木门透过趟栊,从客厅可以看到馨兰巷。
绿娇娇三年前来到这个城市,马上就选定了这个地方住下。
对她而言,人多的地方才适合一个独居的女孩子出入;女孩子多的地方,自己才不显眼。
而城市里,人多女孩子多的地方除了妓院没有别的选择。在这里,绿娇娇还可以很容易地找到大量的顾客。
一个女孩子要开馆给人算命,无异于找死——天天上门闹事寻欢的流氓和找便宜踢码头的江湖中人,绝对会比客人多。再说了,开命馆是要交税的,绿娇娇可不想犯傻。
尽管做风水先生很赚钱,但是一个女孩子要做风水先生,是完全不可能的事。风水先生的生意包括老百姓的生老病死,有些场合连女人都不能进去,也不能看,雇主压根不会请一个女人做风水先生。
绿娇娇想安全地赚到钱,最好的办法就是在女人堆里找生意。

平康通衢位于广州西边的陈塘,离白鹅潭也就一二里之遥,走路过去不过一炷香的时间。
一炷香的路程,连上白鹅潭上的花艇,所有经营大都是风月场所。那个年代,这片众生相被称为陈塘风月。
一个女孩子要在这里找到女顾客,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而且,这里的女顾客往往手头上都会有些钱。
妓女们很多是卖身为奴,上茅厕都有佣人大嫂看守着,出门的机会少之又少。实在很有必要走出大门的话,也都是数条大汉严阵以待的架势。
也有些自由妓女本身是东家,和店东合股投点钱,有生意一齐做,年底再分账。这种妓女一般年纪不轻,因为年轻的姑娘还没有存到钱,有两个钱又年轻的话也不用做妓女。有点钱,还要做妓女的人,都铁了心这辈子不嫁,年轻漂亮的自然很少,在陈塘这种高级场所的老妓女更少,达官贵人不会在一般的半老徐娘身上花钱。
还有一种年轻漂亮又自由的妓女,也叫“先生”。这种妓女可不是受迫害的底层女性,她们素质很高,仰慕的恩客很多,而成为各妓院之间重金争夺的赚钱资源。请一个“先生”入门,有如接过来一个格格,“先生”入门后,就会带来一大批花客。这种妓女想不自由都难。
因为这样,想算个流年问问事情的姐妹多得很,却不是很多姐妹可以走出门口上命馆求测,那可以上门给女孩们算命的绿娇娇正好对上客路。
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出入花巷,只要自己愿意,可以在白天毫不起眼。只要没有男人知道绿娇娇的家,生活总是平静。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是最重要的——绿娇娇觉得只有烟花之地,才是自己待的地方。与妓女为伍,才是自己应有的结局。

绿娇娇侧躺在天井的竹床上。
月光斜照进天井,照不到暗处的绿娇娇。
晚上点灯没有必要,绿娇娇的家在万花馆的辉煌灯光下,光线足够。而点了灯的家,并不利于女孩子独住。
唯一忽明忽暗的小亮点,是绿娇娇放在床边的烟灯。
来到广州不久,绿娇娇就抽上了鸦片,鸦片可以给她片刻的宁静和忘却。不过,也给绿娇娇增加了银子的负担。
鸦片很香,让人舒服又解乏,但却是越抽越要抽的东西。
刚开始是一天几泡烟,后来是一天十几泡烟。绿娇娇不会抽便宜货,起码也要云南上好的陈年熟烟,一两银子一两烟,也就只能抽一两天。如果有英国船运来的印度货当然更好,但也更贵,上好的货色一两烟膏要二两银子。
银子啊……银子啊……
绿娇娇心里喜欢这种忙着想银子的感觉,这样想别的事会少一些。为钱发愁,在她而言是单纯而快乐的。
绿娇娇深深地吸一口烟,静静地躺在竹床上等烟劲上来。
人开始变得轻松,天空也开始发亮,星星渐渐有了颜色,自己空洞的感觉就是四周的事物都很实在。过去的过去了,未来的还没有来,这一刻的虚无最幸福,这样沉沉睡去才不会有孤独感。
半夜醒来居然格外地清醒。
万花馆的声音小了一些,该上房的客人都上房了。月光移到了天井的另一侧,洒到绿娇娇的身上。
绿娇娇提起桌上的高粱酒给自己倒上一杯。
广州人很少喝高粱酒,这里很少有酒量好的人。
绿娇娇酒量也不好,喝高粱酒容易醉,醉倒就可以睡去。
一杯,两杯,三杯……
绿娇娇在醉倒之前,脑子里不停地在想一件事——明天她要去买一个人。

莫少寒 发表于 2008-2-28 10:37:11

(二)私生活

梳洗后的绿娇娇清纯单薄,不施脂粉的样子一看就是十七八岁。
今天不适合穿艳丽的衣服,也不适合涂脂抹粉。一身水绿色窄衣使绿娇娇显得楚楚可怜,再编上一条长辫子,像个大户管事丫头的样子就对了。
一身素衣的绿娇娇走出家门,刚好邻家的大哥也要出门,照了个正面。
“哇,娇娇,今天特别漂亮,啧啧啧……”这位大哥边说边上下打量着绿娇娇。
“幺哥好,要回衙门啦?”绿娇娇熟络讨好地问着安。
幺哥名叫邓尧,因为尧字和幺字谐音,街坊叫着顺口就成了幺哥。这人在衙门当捕头,三十岁上下,长得粗粗壮壮,五短身材,穿一身灰色长衫更显得矮实。幺哥为人老实,虽然是个公差,但是平时对邻居却客客气气没有架子,挺能互相照应。
在绿娇娇搬到馨兰巷后不久,幺哥一家四口就搬到了这里。四周住客有一半是妓女龟公、妓院佣工,但幺哥却从来不会开些下作玩笑调戏妓女,也不会仗势欺压龟公佣人。
对于同这种不惹事的公差做邻居,绿娇娇一点都不介意,起码家里不会来小偷。
幺哥说:“我呀,天天回衙门,小丫头说的全是废话。今天你去哪里玩呀?”
绿娇娇“咯咯”地笑出声来:“不是玩,我今天到天字码头接个侄子,他从肇庆坐船下来,来信说是今天,早点去看能不能接到吧。”
幺哥听了很关心:“哦,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跟我说。接到了带侄子过来我家玩。”
绿娇娇连忙应答:“好呀,见到我侄子你要封个红包给他呀,利利是是。”
幺哥笑呵呵说:“好,好,你早去早回。”
绿娇娇向幺哥挥挥手走出馨兰巷。

绿娇娇从来不在平康通衢找生意,这里的喧嚣只为她提供藏匿。
如果门前大寨的客人和妓女知道绿娇娇是在寨子里讨生意,出入就会惹出许多眼光和麻烦,住得也不会安稳。所谓“兔子不吃窝边草”,绿娇娇深谙此道。
不过,要没有人注意这样一个小美人,是不可能的事。
在风月场所花枝招展并不是最吸引男人的打扮,今天绿娇娇素面朝天,一袭轻爽的青衣,刚走出巷口就引来寨子楼上龟公们的一阵口哨声。
绿娇娇和往常一样,不会看一眼平康通衢的任何人,只是若无其事地直走直过。
走到珠江岸边,绿娇娇叫了一台黄包车,黄包车夫待绿娇娇坐稳好,回头问道:“请问小姐要去什么地方?”
占卜神术《梅花易数》以动数起卦,在算卦的当时以动着出现的物象为卦数,也要有问才可起卦,绿娇娇正等着这一问。
黄包车夫跑动而来,正是动象。绿娇娇看了看黄包车夫背上的号码,背心上写着“顺兴”,“顺兴”是这个黄包车码头的名号,名号下有两个数字,“一四”。
绿娇娇暗中起卦运算:一四数起得天雷无妄卦,天卦金克地卦木,有人失有人得,西方胜东方败。嗯,乘金气从西向东去,克木得利。
“大哥,你向东走吧,去永汉南,别走江边。”绿娇娇精于数术,五行遇水可以解金木相克,她并不想走江边,江边的大水会把这次的事情搞砸。
黄包车夫大声回答:“行,那就走大德路吧。”于是“噔噔噔”地轻快上路。
车夫大哥好不容易搭个美女,坐得车上清香扑鼻,拉起车特别带劲。而且美女也没多重,跑起来跟拉空车一样,一会儿就跑到了永汉南。
绿娇娇下了车,也不问价,付给车夫十文钱。
车夫接过钱一看,马上说:“小姐,这么远的路要十五文钱呀。”
绿娇娇堆起笑说:“大哥,我次次来这里都是十文钱,你就收个行价吧。”
车夫一脸认真:“怎么可能,我们拉车的都有规矩,不会骗你的钱,这路程没收过十文钱的。”
绿娇娇不笑了,撅着嘴从香荷包里摸出两个一文钱往车夫手里一塞:“十二文,小气。”说完转身就走。

永汉南再向南走就是天字码头,全广东的客船都在这里上落,这里一向是人山人海的地方。
几年前林则徐大人为了示范禁烟,在这里来了一次大规模的真销烟,烧得热闹非常。
为什么是真销烟呢?原来衙门一向都有表演销烟的习惯,每收一批走私的鸦片,马上就销一批。销烟时烟箱如山,烈火冲天,陈兵列阵呐喊,群众围观鼓掌。
烧完之后很多穷得不行的烟鬼冲上来,想在地上揩点烟油顶顶瘾,但是什么油都揩不到。后来才知道,搬出来烧的都不是烟。
林大人的真销烟后,也没留下大烟油,因为都是用石灰烧,烧完了渣子就放水冲到珠江里。不过这次真销烟之后,鸦片越来越多,品质也越来越好,天字码头越来越旺,有人说这是火烧旺地,抽鸦片的、不抽鸦片的都很感谢林大人。

绿娇娇走上一间茶楼,在二楼找个位子坐下。从这个位置可以看到楼下十字路口和四周的全部地方。
楼下是一大片市场,人来人往排满摊贩,剃头刮脸、算命测字、修鞋补衣、生食熟食、补药毒药、华洋杂货……什么都有得卖。
在十字路口的一角,还有一个卖武的摊子。
卖武摊子外面围了三层人,摊子中间有六个小孩,其中一个小女孩正在表演九节鞭,鞭快得没影子,连绿娇娇坐在茶楼的二楼上都可以听到钢鞭的咻咻破风声,可见鞭上力道之猛,赢得观众阵阵喝彩。
摊子里面排着兵器架,架上有刀枪剑棍等长短兵器。兵器架旁边树着一支三角大蓝旗,旗上写着斗大一个“标”字。旗下的箱子上,四平八稳坐着一个中年人,看样子是带着小孩们开摊的班主。中年人身材高大健壮,一身武行短衣打扮,脚上紧靴扎着裤脚,上身露出半边胸臂,脸上没有胡子,却可以看到浓密发黑的胡子茬儿。
绿娇娇一个一个地端详场中的孩子。女孩不用看了,她只看男孩。
这里面有三个男孩,都是十二三岁上下。
一个穿着黑衣服,长得精致帅气,光看脸一不小心还以为是女孩子。几个人里属他身最高,样子还像小孩,可是长得有大人一般身量。
另一个穿着绿衣服,五官端正,浓眉大眼,颇有大将之风,最特别的是居然长了一头黄发,男人们都留着长辫,他却在脑勺后垂着一条只有筷子一般长短的小辫子。
第三个是敲锣打鼓的小胖子,胖得结实,不过还要穿红衣服就显得太胖了。一脸忠厚老实,天生一副笑脸,嘴巴好像合不拢似的,老是在呵呵笑。
女孩子表演完九节鞭,一阵大锣大鼓之后,换男孩子上场。
两个小男孩一齐出场,黑衣服拿着单刀,黄头发拿着长枪,看来要表演刀破枪。
刀枪一下子拉开阵势,表演马上开始。
两个男孩的走场虎虎生风,刀枪贴身而过,险如剃头,刀刀往狠处招呼,枪枪向要害扎去,刀枪碰撞的声音有如打铁,声声震人心魄,这种功夫在卖艺圈子里太难一见。
好功夫自然赢得喝彩,两个男孩表演完,在叫好声中已经有人往圈子里扔钱。
班子里的孩子没有闲着,捡起地上的散钱,在摊子背后的墙上竖起一个草人。
这次是黄头发的男孩出场,身上从两肩跨过捆了几圈黄绳子。他向观众拱拱手,半蹲下一顿脚,“啪”的一声在地上震出一圈尘土,身形居然借势跃在空中——人轻飘飘地在空中一个转身,身上捆着的绳子突然松开,绳子的一头连着一支钢镖。
钢镖刚刚从黄头发孩子的腰间飞出来,人未落地,孩子已经一脚把钢镖踢出,向着墙边草人的头劲射而去,草人头“轰”的一声,猛然散开。
“哗”——人群不约而同发出一声惊呼。
绿娇娇眉头皱了一下,这对她一会儿要做的事可没什么好处。
黄头发孩子演练的兵器叫绳镖,属于软兵器的一种,只是一根一丈三尺长的绳子连着一支钢镖头,因其体积小、携带方便,古代的镖师通带会作为暗器和后备武器带在身上。

莫少寒 发表于 2008-2-29 10:55:41

黄头发男孩手向后一抽,长绳一端的钢镖马上向他的右肩位置飞刺过来。男孩退了半步,右肩向后让过钢镖,右手臂曲让绳子在肘上绕了两圈,随即向前就地一滚,钢镖绕着他的身子不停转动。
男孩一抬头已经蹲在地上,钢镖有了新的动力,又向草人飞去。这次,钢镖飞向草人的左手,又是“轰”的一声,草人的左手应声断下。
观众的惊呼声更大了,同时出现了连绵不断的掌声。
有精彩的表演,人群越围越多,每一次钢镖飞出去打中目标,人群都齐声大叫——“好!”
当草人的手手脚脚打完,地上又散着不少碎钱。绿娇娇坐在楼上,仔细数着地上钱的数目,暗中盘算着这个卖武班子一天的进项。
喝完一壶茶,班子里又表演过其他节目,小胖子出来表演了“胸口碎大石”,大个子班主演练了三股叉和喉贯金枪,还“哇呀呀”地劈了几块青砖,楼下卖武摊子的表演也快要结束。
男孩子们出来排队拱手行礼,女孩子托着盘子向大家收钱时,人群“哄”地散开,全部走光。
孩子们收拾家什,大个子班主最后劈完青砖,手还在发麻,叉着腰在喘粗气。绿娇娇远远端详着他的脸,要从他的面相中,看出一些私人事情。
看了一会儿,绿娇娇心里有数,埋单走下茶楼,径直走向大个子班主。
“这位大叔有礼了,我叫娇娇,我师父是灵虚道长,吩咐我来和你谈点事。”来到正在收摊儿卖武班子跟前,绿娇娇向大个子班主欠一欠身说道。
大个子班主眼前一亮,这个标致的小姑娘,文弱之中又带着脱俗,班主是武行中人,没什么机会和斯文人打交道,见绿娇娇如此有礼,倒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呵呵,不客气,我叫蔡标,姑娘有什么事吗?”蔡标一边呵呵笑,一边不太自在地摸着自己的额头,像在擦汗。
“原来是蔡师父,蔡师父有礼了。”绿娇娇再行了个礼,马上接着说,“你父亲刚去世不久,仍在七七四十九天以内,你还在守孝,你的血光之灾近在眼前,也将不久于人世了,我师父是来救你的。”
“啊?!”
蔡标顿时愕然,脑子里不停在转发生了什么事、面前的是什么人、来找他是什么目的。
蔡标的反应完全在绿娇娇意料之中,这证明面相反映出来的情况是真实的。第一刀就刺中要害。
蔡标猛地回过神来,脸色煞白,正色对绿娇娇说:“蔡某家里有丧事村里人都知道,你不要胡说什么我会死的事。我走了几十年江湖,什么坑蒙拐骗都见过,姑娘想干什么直说,不要整鬼搞怪。”
绿娇娇平静微笑着安慰蔡标:“蔡师父,你不用担心,我师父不会骗你的钱。我师父是江西龙虎山的得道仙家,路过这里看到你面带死气,血光之灾近在眼前,才吩咐我来告诫你。”
蔡标紧张地前后左右望了一下,问绿娇娇:“你师父呢?”
绿娇娇说:“师父是隐世高人,他就在附近,有缘分的话他会见你,现在我帮你就行了。你赏脸到对面的茶楼喝杯茶谈一下吗?”
蔡标见娇娇一副知书达礼的样子,仔细看下来,小姑娘皮肤白白嫩嫩,长着尖削的清水脸,说的广府白话还有点外江口音,倒不像是本地的老千;再又想到老千一向只会向富户下手,他一个卖武的,也没有什么钱给人家骗,心里戒备去了几分,却仍是半信半疑——万一这小姑娘说的是真话,自己岂不是白丢一条性命?喝杯茶听听是什么事也无妨,要是因为不相信而搞出大事的话,可就后悔莫及了。
于是蔡标安排几个小孩在围墙下休息着,自己跟绿娇娇走上十字路口旁边的茶楼。

蔡标为了看到孩子们,怕他们走散了,选了窗边的位子,这也是绿娇娇心目中要选的位置。
两人坐定后,绿娇娇再离开桌子,走到厨房吩咐店小二,先给坐在楼下围墙边等蔡标的三个女孩三块白糖糕,女孩子都喜欢甜一点的零食,刚好一人一块;男孩子会喜欢顶饱的东西,萝卜糕最好,但是三个男孩子却一共只给两块萝卜糕,这样,就有一个男孩子会吃不到点心。
绿娇娇心里明白,在孩子们最饿的时候给他们一个考验,就能看出真实的性情。而黄头发的孩子相貌最为正气,他最可能不吃萝卜糕让给其他孩子,她正在期待着自己的判断得到证实。
店小二准备糕点去了,绿娇娇坐回来盯着蔡标的脸,带着一如既往的恬静微笑,一寸一寸地看下去,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蔡标从没被人这样盯着看过,而且看他的还是一个漂亮的小姑娘,大眼睛美丽得让人不敢正视,少女的香气就在身边,幽幽地扑到鼻子里,搞得他双手都不知该往哪里放,浑身不自在。
在绿娇娇眼里,这张脸会说出蔡标的一切秘密。
蔡标的左边额角低陷下去,这个部位叫“日角”,是代表父亲的位置,日角低陷是一个很明显丧父的信号;加上额头正中的“天庭”部位罩着似消未消的青气,和日角低陷配合起来,近期丧父已是必然,所以刚才一开口,先说必中的事情,力求一举镇住的蔡标的心,下面的话才好说下去。
蔡标眉毛浓密粗大,但是尾端散乱,有兄弟分离之事,左眉骨的后半截更有少许刮痕,像是被剃刀不小心划过,再也长不出眉毛的样子,再加上印堂二十八岁流年位的左方有轻微的侧陷,可以断定二十八岁有兄弟去世无疑。
眼眶下的泪堂部位代表子女,丰满光亮的话往往会子女成群,也很争气,而蔡标的泪堂虽然没有黑气,却过于饱满,已经有点像肿胀的样子,左边的泪堂显得比右边低和暗弱一些,这样会使婚后子女单薄,而且很难生得男儿。
蔡标带这么大群小子出来卖武讨生活,而这几个男孩却没有一个长得像蔡标,相信也不是蔡标所生,只生女不生男是没错了。没有男丁,在那个年代等同于绝后,说起来是很忌讳的事情。
绿娇娇请人上来喝茶,话头当然要由绿娇娇打开。刚才的开场已经很精彩,她现在要做的只是乘胜追击。
“蔡师父,请问你今年贵庚?”
“四十二,怎么啦?”
绿娇娇用好奇的眼神看着蔡标的脸说:“灵虚道长让我给你看看,你是不是在二十八岁那年死了一个兄弟?”
蔡标说:“是啊。”
绿娇娇又说:“你老婆很凶,你是入赘到女家的过门女婿,你膝下一直没有男丁,就算是女儿也不过一两个。”
蔡标有点不好意思:“嗯,是这样啊,我就一个女儿。”说着看了一下楼下的孩子们。
绿娇娇也很注意了一下楼下,刚好看到孩子们拿到糕点,正在嘻嘻哈哈地分食物。
果然,黄头发的男孩子把萝卜糕让给其他两个小男孩。那个耍九节鞭的女孩子则走到黄头发男孩的身边,分了一半白糖糕给他,引起大家的哄笑,搞得男孩子很不好意思,更是抵死不要,羞红了脸坐着被取笑。
分白糖糕的女孩子长着可爱的苹果脸,圆脸形和大眼睛都有几分像蔡标,应该是蔡标的女儿,正在追打着取笑她的男孩子。
绿娇娇看到了自己想看的情形,于是叫了店小二过来,吩咐再送六个大叉烧包下去给孩子们,这次一人有一个大包,绿娇娇想看看黄头发男孩的吃相。
蔡标说:“姑娘说得都很准,但这些都是村里人知道的事,你能说说我这几天发生什么事了吗?”
说完,刚好店小二提着大水煲走过来,打开茶壶盖冲水。
有人问事,又有人来给以动象,正好可以运用梅花易数。
茶壶属兑卦,兑卦为喜庆之事,壶中加水正主有偏财进账。店小二站在桌子的西南方坤卦宫,冲完水离开时站不稳,脚碰了一下桌子,桌子移动了一下,正应家宅不宁,西南有损。
绿娇娇的梅花易数用得出神入化,这点小问题难不倒她。
“蔡师父,你还是有些顾虑吧?灵虚道长早知你会这样问。道长对我说了,你这几天刚刚得了一笔偏财,但是家里西南面的墙倒了。”
“墙倒了压到什么了?”蔡标马上追问。
“唉,压到茅厕了,一屋子都臭哄哄的。”绿娇娇笑嘻嘻地回答。
“真是活神仙啊,蔡某佩服。”蔡标完全信任了这个小姑娘。
“我几天前赌天九,一连坐了九次庄,这辈子都没试过这么好运气,一晚上就赢了十几两银子;那个茅厕也是,墙一倒下就往粪坑里砸,现在都没修好。道长真是高人啊,来来来,蔡某给姑娘斟茶。”

莫少寒 发表于 2008-2-29 17:53:10

蔡标连着给绿娇娇殷勤倒茶,绿娇娇亮出招牌动作,微笑着用团扇掩住樱桃小嘴,很腼腆地表示不好意思。
这回轮到蔡标着急了,迫不及待地想问下去:“姑娘,道长不是说我有血光之灾吗?有说是什么事吗?”
绿娇娇并不急着回答,她正看着楼下的孩子在吃叉烧大包。
三个女孩子不是目标,只看着三个男孩子。
黑衣服的俊俏男孩边吃边玩,摸这搞那,人人在他身边都不得安宁。这种人心神不定,不是绿娇娇要的人。
小胖就是太胖了,绿娇娇不是讨厌小胖子,可是她要找的人不能胖,什么吃相倒无所谓。
黄头发的孩子把包子拿倒过来,像托着一个碗似的,小口小口地吃,眼睛垂下看着前面的地,不主动和其他孩子打闹,绿娇娇对这个吃相很满意,她要的就是这种性格,这种人听话不惹事。
绿娇娇看完小孩们的吃相,回过头对蔡标说:“是呀,道长说了,你父亲本来不应该这么早死,但是你身边有白虎星,今年犯太岁冲撞了白虎,白虎星发作,于是到处伤人;你父亲原本挺过今年秋天就会没事的,但是给白虎星一克就过不了中秋;白虎星五行属金,到了中秋会更加凶猛,人家都说金秋就是那意思,到时就不止是克死老人了……现在快到八月,你是一家之主,三七二十一天之内,大劫难逃啊……”
蔡标傻在那里只会冒冷汗。
绿娇娇看在眼里,心里十分高兴,胡说八道就是比认真计算痛快。
看蔡标无话可说,绿娇娇指了指楼下问道:“那几个男孩是你的亲戚吗?”
蔡标说:“那小胖子是我们村的人,阿爸得天花死了,妈带着他也没什么奔头,出来跟着我混口饭吃;那个黑衣服的小子是我买回来的,他爸赌钱输得精光,把孩子卖了还债。他也真像他爸,一天到晚没个正经。黄头发的小孩是几年前红毛鬼子打进广州城时让我领回来的。他爹妈让鬼子给打死了,他自己一个人到处讨饭,我开摊时看到他在地上捡东西吃,七八岁的小孩这样也真是可怜,收留他在班子里,让他学点功夫赚口饭吃……白虎星是他们吗?”
绿娇娇一本正经地看着楼下,然后转脸盯着蔡标的眼睛深处,阴森森地说:“白虎星是黄头发的小子。”
绿娇娇进一步说出个人看法:“这小子天生命硬,这种白虎命上边顶掉下边踹掉,就是他身边的长辈小辈全都得死光了,他才能活下来。白虎星四年克一次,上次是把自己的爹妈克死了,现在又到四年期限,已经在发作了,你看这一头黄头发就知道不是正常人,真是危险人物……”
蔡标也看着楼下的孩子,看了一会儿,叹一口气说:“唉……我总不能把他赶走吧,说什么也相处几年了,教他不少东西,他也算是挺乖的孩子,练功做事勤快……而且他在场子里,也是挺能赚钱的角色。”
“你父亲都被克死了,你不要为了几十文钱和自己的命过不去呀蔡师父……”
“唉,赶孩子走的话,怎么说得出口……”蔡标苦着脸皱着眉头,从话语里听出蔡标是个善良的人。
绿娇娇对付好人自有一套办法,她对蔡标说:“蔡师父,白虎星命硬,硬不过我师父的法术。这样吧,我带这灾星上山,在山上有师父镇着他发作不了,也给他一条生路。”她顿一顿瞄了一眼蔡标,看到蔡标仍是面有难色,便又笑笑:“蔡师父养这灾星几年了,饭钱也花了不少,我们收了他,回给蔡师父一个红包,再给你一道灵符化煞,送走了灾星再给你旺一旺,保你下半辈子福气连绵。”说着从贴身衣襟里摸出一张五两银票,给蔡标看了看。
银票是山西日升庄的老票,字号老信誉高,银子成色好还保证足秤。
蔡标很识行市,一看票满心欢喜,随即答应下来。他开摊子收的都是碎文钱,一个月头也赚不了五两银子,还得养一大帮人;人家说破财挡灾,他这回是赚钱送灾星,哪有不高兴的道理。
绿娇娇也高兴得很,恨不得跑到天字码头大笑三声,只是现在不能笑到脸上,硬憋回去了。
现在一个几岁小孩都得卖十两银子,像这种会做事有力气的小孩更贵,十几两到几十两银子都是有可能的,现在只用五两银子就可以买下一个好使好用的男孩,要不是自己要用人,转手卖出去都有钱赚。
绿娇娇又从香荷包里摸出一道折成三角的黄纸灵符,问店家要了一个红包,把银票和灵符一起放进红包里,交到蔡标的手上。
蔡标开心地说:“哎呀,太谢谢姑娘了,啊不是,感谢道长救命之恩啊……啊不是,谢谢道长也要谢谢姑娘,呵呵……”
他并不知道,这五两银子是绿娇娇给好心人的回报,如果自己为了一己私念赶走孩子,那可就一文钱都拿不回了。
两人交易完,走下茶楼,天色已经开始暗下来。
蔡标走到孩子们中,把黄头发男孩带到绿娇娇的身边,摸着他的头说:“黄毛仔,你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今天就跟这个姐姐走吧。蔡叔养不起你,你以后不要回来了,要听姐姐的话。”
黄毛仔惊愕地抬起头。

凌晨四更的广州城,平静黑暗。人到了天快亮的时候,睡得最熟。
喝了点酒眼前迷迷糊糊的更夫,提着灯笼在空荡荡的街道上慢慢地走着,他要打更报时,也要巡街看火,木屐缓慢地敲着地面。
“嗒……嗒……嗒……嗒……”
甲功坊里一所大屋忽然传出女人的尖叫声:“救命!杀人啦!救命啊……”
同时还听到有男人在号叫。街坊们都被吓醒了,连忙披衣服走出来看发生了什么事。
从郭大人的家里冲出来一个上身全是血迹的女人,她披头散发,身上穿着单薄的衣裤,明显是睡觉时穿的衣服;手上拖一个满身是血的七八岁小男孩,跌跌撞撞地向巷口冲出去。
这个女人一边跑一边尖叫着“救命”,小男孩上身没有穿衣服,不停地流着血,下身只有一条拖得快要掉到地上的短裤,身体软软地被拖着,脚下拖过之处是一条血路。
这个女人跌跌撞撞冲到甲功坊的巷口,一头撞上赶过来的更夫。更夫正在认真跑步,没留意这个女人从转角冲出来,被一头撞到鼻子,两个人一齐摔到地上,孩子、打更的梆子和铜锣扔了一地。
更夫捂着鼻子,大声问:“什么事,出什么事啦?”
女人神情慌乱得像疯子一般:“杀人啦!杀人啦……”一直在喊这三个字,爬起来又想夺路而逃。
更夫这下不迷糊了,管不得捂鼻子,一嘴叼起挂在胸前的铜哨子使劲地吹起来,这是呼叫官差到场的最强烈信号。
赶过来的街坊们围上来的时候,才发现孩子已经死去,男孩的胸口像被刺刀捅过,一个深深的伤口还在一阵阵地涌出暗红色的血。
刚才这个女人拖着的小孩,只是一具喷着血的尸体。
更夫叫人拿来绳子绑住女人,找块布塞住女人的口,自己在别人家门口捡了一根正在晾干的拖把防身,跑到郭大人的家门口去。
郭大人的家是一间西关大屋,进大门还有个照壁和大天井,可见是富裕人家。
更夫慢慢地摸进大门,头伸进照壁往里面一看,看到一张血淋淋的脸出现在自己面前。
更夫“啊”的一声惊呼,踉踉跄跄倒退着跌出大门,滚到门边的墙角,眼睛惊恐地瞪大着,双手用力拧着拖把,靠着门喘大气。

“原来啊,那个郭大人已经死了。”邓尧神神秘秘地对绿娇娇说。
绿娇娇问道:“死了的话怎么就会和更夫的脸碰上呢?不是应该倒在地上吗?”
邓尧和绿娇娇坐在天井里乘凉。邓尧的家格局和绿娇娇家差不多,但是住了四口人,家具水缸都常用,和绿娇娇家相比,显得有生气而热闹。
邓大嫂坐在东厢小房的门槛上,边摇着葵扇听邓尧对绿娇娇讲今天早上发生的奇案,边照看着厢房里的两个孩子。
有福气的邓尧夫妇生了一男一女两个小孩,女孩五六岁,男孩才三岁,走路都还有点晃晃悠悠。
黄毛仔乖乖地坐在旁边的竹凳上听大人说话,手里拿着邓尧给他的红包,眼睛很安分地看着面前三尺铺在地下的大麻石。
邓尧说:“那个郭大人手里拿着马刀,先把自己的小孩捅死,然后要杀自己的老婆,老婆吓醒了拖起小孩就跑。他找不到老婆,转身就把看孩子做饭的佣人也一齐捅死,然后他在厅里用马刀往自己的脸上砍,砍了十几刀,越痛越要砍,最后力气不够了,所以人就靠在照壁上等死。”
“血流得一地,都浸过地面了。疯了,衙门的人都说这人疯了。”邓尧一边给绿娇娇斟茶,一边自顾自地说着话。
绿娇娇扇子摇得很快,听这样的奇案心情当然会紧张:“衙门那边肯定郭大人是自杀的吗?会不会有人害他呀?”
邓尧说:“这个郭大人呀,是盐课司的官,这可是管盐的肥差,银子捞不少,还是个正八品,活得好好的,不像我们做捕头不入流,人不人鬼不鬼的,他这种官自杀不是发疯是什么?平时这种人除了收点买路的例钱,也不会招谁惹谁,广州的盐商不像上边的马帮,都是正经生意人,没人为那点钱杀人。再说了,刀都砍崩了拿在手里,老婆作证,这事没假的。”
绿娇娇说:“哎呀真是吓死人,这种事可千万别让我碰上,晦气晦气。”
邓尧把脸凑到绿娇娇跟前说:“你幺哥肯定不会发疯,不过你住那边靠着万花馆,那边疯子多,会不会扔些什么手手脚脚到你天井里就难说了哈哈……”说完大声笑起来。
绿娇娇夸张地尖叫了一声,一手捂胸一手用团扇拍邓尧的头说:“啊——吓死我了,大嫂管管你男人的嘴呀。”
邓大嫂也笑着说:“老幺你不要吓唬小女孩,几十岁的人还这样。”
大家开心地乐成一片。

第二天早上,绿娇娇起床后抽完两泡大烟,过足瘾了,厚厚地涂脂抹粉,穿上绿底大红花褂子,神采奕奕地带黄毛仔出门。
绿娇娇给黄毛仔起了个名字,叫安龙儿。
安龙儿走在绿娇娇身后。一手提着一个篮子,篮子里有茶壶茶杯,果脯瓜子;另一手打着洋伞遮住绿娇娇。
绿娇娇头也不回地问:“记得自己叫什么吗?”
安龙儿回答说:“记得,叫安龙儿。”
绿娇娇又问:“记得自己是谁吗?”
安龙儿回答说:“我是你侄子,你是我姑姐。”
“什么是姑姐呀?”东西都在安龙儿手上,绿娇娇只拿着一把薄纱团扇和一个香荷包,手上从来没有这么轻松过,心情大好。
“姑姐就是我爸爸的妹妹。”安龙儿跟在绿娇娇的后面,好奇地打量着西关的街道。
安龙儿跟着蔡标卖艺,一般只出入在广州城的东面,西城从来没有来过。平时出门,来来去去就是常去的十个八个市场,打逢下雨天不开场卖武,一个月也就出门二十天左右,看惯了东城的沉实民居和官府军营,现在才见识到西城打扮得红红绿绿的烟花柳巷,还有很多东城不常见到的漂亮女人,看得眼花缭乱。
绿娇娇像平时一样,出门就向白鹅潭边走去。到了排着花艇大阵的江边,走向聚着很多佣工阿姐的一棵大榕树下。
这些女工都是风月场所的佣人,绿娇娇和她们混得很熟,知道她们和大户人家的打工阿姐有很大不同。

zidon 发表于 2008-3-3 22:11:00

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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