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虎 发表于 2007-12-5 13:26:57

長篇翻譯小說連載--《幾孤風月》

長篇翻譯小說連載--《幾孤風月》

譯者七虎寫在張貼《幾孤風月》之前──

  此書為原創,全文廿四餘萬字,自淑之作,約七年前成書,管有沒有人看,七虎將學洪七公之降龍十八掌缺三掌,只連載到全書完前的第三章,也就是缺三章,視情況附加譯序暨章目。嘻嘻,沒最後三章,管喜歡和不喜歡,諒尋常譯者極難譯出,尤其到最後,那些法文呀,非現代英語呀。
  本書作者的名氣在英語世界不遜於《東方快車謀殺案》作者艾格莎.克莉絲蒂(Agatha Christie),惟尚未引起華語世界的注意。原文法文極眾,復英文饒富時代風味,一般譯者難以原神重現。
  本帖嚴禁轉載,任何違反智慧財產權者,留心七虎對它施加魔咒:唵嘛呢叭咪吽….急急如律令…..臨兵鬥者皆陣列在前….. abracadabra….. hocus pocus!好,中、英、日的咒語都施加了!所以故,犯者必喝水嗆死、吃飯噎死、睡著從床上滾下摔死、走路給天上掉下重物砸死!

  
       第一章:亞旺公爵大人買到一個靈魂

  夤夜時分,一名紳士甫離社交名媛薇古拉夫人的香閨,漫步於巴黎的一條側道,兀自正沿爵邸歸途行進。他足登猩紅高底鞋,步伐故爾略顯細碎;紳士寬肩上隨意斜搭著一襲玫瑰綴邊紫長斗篷,隱隱可見其下的紫緞繡金齊幅外套,以及織花絲質背心與筆挺無褶的名貴襯衫。他的領結及前襟均滿綴珠寶,假髮噴灑過香粉,頭上三角禮帽還瀟灑地翻過滾邊,手上那只長手杖也花俏地紮著綢結。紳士一身行頭端的是華麗時髦至極,乍方入目,實難以抵擋盜賊之一擊。縱有一把輕短飾劍斜插腰際,但劍柄隱沒於斗篷層層褶縫之內,旁人若不經心細看,亦覺察不出它的存在。深更時分,四下無人,紳士一身珠光寶氣,孤身躑躅於巴黎暗巷,竟連名隨從伴當也不屑攜行,若非此人藝高膽大,否則就是昏聵顢頇,愚不可及。不過,這名紳士彷彿毫不介意自身處境的險惡,仍目不斜視地懶懶行進,顯將自身安危置之度外。

  但是正值他沿街迤邐而行,還一邊悠然旋玩手杖之際,一條身影如流彈般自右側暗巷直射而出,不偏不倚地撞到這位華服紳士的身軀。來人禁不住驚呼一聲,趕忙一把揪住紳士那昂貴的斗篷,試圖借力站穩身子。
亞旺公爵迅然旋身,一把攫住來人雙腕,手力勁道之沈猛頗出人意表,委實與他一身浮華粧扮大相逕庭。來人難承公爵鐵腕的箝制,低聲痛呼,簌簌大抖,顫身跪落塵埃。

  「先生!嗚嗚,請鬆手!我不是故意──我不知道──我不會──啊,先生,求您放手!」

  公爵微微側身,讓左近街燈的燈光流瀉在那張蒼白痛苦的臉龐上。他低頭審視這名男孩,而男孩的紫藍色大眼睛也狂亂地回瞅著他,眸子深處滿溢著無盡的驚怖。

  「想跟我耍這一手?閣下年齒豈不過稚了些?」公爵悠然評道,音調慵懶柔婉。「抑或你欲攻我之不備?」

  男孩的小臉漲得通紅,然而紫藍瞳孔轉暗,迸射出憤慨的火花。

  「我沒想搶您!真的,我真的沒有!我──我是在逃跑!我──噢,先生,請您放我走!」

  「時猶未逮也,孩子。你想逃離何事──可否容我唐突一問?難不成是想逃離另位遭劫的路人?」

  「不是!噢,請讓我走!您──您不了解!他應該快追上我了!啊,求求您,求求您,爵爺〔註一〕!」

  公爵的眼神一向銳鷙,常習慣性地垂下眼簾;不過,此時此際,他的眼睛卻從未離開男孩的臉龐。倏然間,只見他雙眸精光一閃,目光竟變得專注已極。

  「那麼──孩子,『他』是何人?」
  「我的──是我哥哥。噢,求您──」

  此際,只見另名男子也自同一黝暗胡同猛衝而出,一瞥見亞旺公爵就即時剎住腳步。男孩周身頓時起了一陣戰慄,反倒回身牢牢握住公爵的強臂。

  「哈!」來人嚷道。「您佬!爵爺!大人!假使這小鬼想搶您的物事,小的發誓定會狠狠抽他個皮開肉綻!你這小流氓!你這吃裏扒外、忘恩負義的小雜種!我保證定會揍得你後悔鑽出娘胎來!爵爺,萬分抱歉!這孩子是小人的弟弟。小人正因他懶怠在鞭打他,誰知他吃了熊心豹膽,竟敢抽冷子逃走──」

  公爵揚起一方噴香手絹,摀住自己的鼻子。

  「你站遠些,兀那漢子,」他傲然令道。「鞭撻,無疑能強固孩童的身心。」
  
  男孩哆嗦著,更貼近公爵。他沒再起意逃跑,可是他的雙手卻痙攣似地打著寒戰。公爵莫測高深的目光再次審視男孩,特別留意那一頭蓬亂的深紅色短鬈髮。

  「我適才說道,體罰有益於孩兒們的身心。你說:他乃是你的同胞手足?」他此刻瞄了年輕漢子那黝黑粗糙的容貌一眼。

  「是的,老爺,他是我的幼弟。小人雙親去世以後,就由小人一手拉把他長大,但是他卻完全不懂得要感恩圖報,只知道處處觸人楣頭,老爺!他天生是一顆掃帚星!」

  公爵似乎在酌量某事。

  「他多大了,漢子?」
  「他十九歲了,爵爺。」

  公爵復打量男孩一眼。

  「十九歲──這孩子的身形是否看來過於瘦小?」
  「哎呀,爵爺!如果-如果他看來瘦小,那可不是小人的錯哪!小人──小人餐餐餵他餵得飽飽的。我求您可別聽他胡言亂語!他是條毒蛇,是隻凶貓,是個名符其實的掃帚星!」
  「那麼,容我代勞,為你接收過這顆倒楣的掃帚星罷,」公爵悠然言道。

  年輕漢子瞠目以對,一時之間理會不出公爵的話意。
  「爵爺──?」
  「我以為這孩子乃待價而沽?」

  一隻冰冷的小手悄悄伸入公爵的掌心後,旋即緊抓住不放。

  「賣他,爵爺?您──」
  「我以為他頗可適任我的書僮。他身價若干?一個金路易〔註二〕?或許,掃帚星理當分文不值?嗯──有趣的問題。」

  貪婪和狡獪的火焰驀地在漢子眼中燃起。

  「他是個好孩子,爺。他手腳還挺俐落的,說真的,我店裏還真少不了他。況且,咱們還得顧到手足之情,我──」
  「我願開價一枚英國吉尼〔註三〕,購買你這顆掃帚星。」
  「喲,那可不成哪,爵爺!他應該更值錢!遠比那數字要多得多!」
  「那麼,你就留住你的掃帚星吧!」亞旺公爵道,轉身就走。

  男孩追上他,捉住他的手肘。
  「爵爺,帶我走!噢,請您帶我走!我會拼死命給您工作!我發誓!噢,我求求您,帶我走!」
  公爵大人駐足不前。

  「我懷疑自己是否在做一樁傻事?」他用英語喃喃自問道。他從領結摘下一枚鑽石別針,在街燈的輝映下,鑽石閃鑠著熠熠的光芒。「怎樣,漢子?這該夠了吧?」

  漢子瞪視著別針,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揉揉雙眼,湊近公爵,貪婪地死盯著它。

  「就憑這玩意兒,」亞旺公爵道,「我如今購得令弟──不僅其肉體,亦涵括他的靈魂。如何?」
  「把它交給我!」漢子激動地囁嚅道,忙忙探出手來。「這男孩是您的了,爵爺。」
  亞旺公爵將別針扔給他。

  「我記得我曾命你站遠些,」他道。「你觸犯了我的嗅覺。孩子,隨我來。」他頭也不回地轉身就走,男孩像隻小哈吧狗兒乖乖尾隨其後。

  他們終於抵達亞旺公爵位於聖光街的府邸。公爵逕自步入庭院,直趨遍綴飾釘的堂皇巨門,壓根兒都沒回頭瞧一眼那名剛買到手的男孩是否仍綴在他身後。數名門役恭身迎迓,全都面露詫色,發現主人身後如影隨形,竟還牢牢跟著一名襤褸的男孩。

  公爵除下斗篷,連禮帽一併順手遞給一名小廝。
  「戴夫南先生?」他問道。
  「先生他人在書齋裏,公爵大人。」
  
  亞旺公爵閒步穿越大廳,行至書齋門前,小廝忙為他啟門。他舉步而入,並點頭命男孩也跟隨入內。

  公爵的摯友修‧戴夫南坐在壁爐火前,正低頭研讀一本詩集。他聞聲抬頭,見公爵入室,遂闔書一笑。
  「怎麼著,賈斯汀?」他旋即瞥見畏縮於門口的男孩,於是愕然詢道:「哎呀,這是什麼?」
  「問得好,」公爵道。他步至壁爐前,將精緻皮鞋圍裹的一足伸向熊熊爐火。「突發奇想吧!這個齷齪飢餓的小傢伙是愚兄的專利品。」他此句乃以英語說出,但男孩顯然聽得懂,因為竟見他聞言羞紅了臉,一頭長著短紅鬈髮的腦袋赧然垂至胸前。

  「你的『專利品』?」戴夫南先瞧瞧公爵,再看看男孩。「你這是什麼意思,賈斯汀?難道──你是說──他是你在外頭生的兒子?」
  「啊,非也!」公爵頗覺有趣地微笑道。「你這回猜扭了,我親愛的修。為兄以一顆鑽石的高價購得他這隻小老鼠。」
  「但-但是你究竟為何要如此做呢?」
  「我自己亦不知其所以然,」公爵悠然道。「你過來,小耗子。」

  男孩怯怯趨前,讓賈斯汀握住他的下巴,將面龐轉向燭光。

  「挺可愛的孩子,」公爵評道。「我將令他擔任隨身侍僮。有意思!擁有一名專屬侍僮──不單其軀殼,連靈魂亦然。」

  戴夫南起身,伸手握住男孩的一隻小手。
  「我了解你的脾氣:你每每要待到你高興的時候,才會情願解釋清楚,」他道。「不過,光論及眼前當務之急,咱們為什麼不先餵飽這可憐的孩子?」
  「何其精闢入微,修,」公爵喟然道。他轉身瞥向邊桌,瞧見僕人早已端來一盤冷食供他宵夜。「妙極,彷彿你們預見我會帶個人兒回來似的。儘管享用吧,小耗子。」

  男孩羞澀地仰視他。
  「謝謝您,爵爺,我不急。我-我不敢吃下人為您準備的宵夜。我寧可等一會子到廚房裏去吃,如-如果您不介意的話。」
  「我介意,孩子。你給我乖乖去吃。」公爵邊說著,邊在靠椅上坐下,一面掇弄他的單眼鏡〔註四〕。男孩躊躇片刻,遂步向邊桌,靜待善心的修為他切下一隻雞腿。修還特意給他揀了幾塊點心,復再度返回他火邊的座椅。

  「你得了失心瘋了,賈斯汀?」他微微一笑,問道。
  「為兄自信尚心智健全。」
  「那麼,你買下他有何目的?像你這等人,要他這年紀的孩子做什麼?」
  「我以為他能為生活增添點情趣。你自然早已覺察,愚兄刻下正為生活之無聊而頻呼咄咄。值此關節,露薏絲〔註五〕已味同嚼蠟,而這──」公爵一隻白皙的手,揮向站於邊桌、正狼吞虎嚥著的男孩──「這小猴兒正巧從天而降,聊可充作排煩解悶的把戲兒。」

  戴夫南眉心蹙起。
  「難不成你打算認養這孩子?」
  「正確點說,應說是他-呃-認養了我。」
  「你準備將他當作自己的子嗣?」修雖自覺難以置信,但仍堅持追問這一點。
  
  公爵傲然一揚雙眉。
  「我親愛的修!一隻從貧民窟拖出的小耗子?他將充當我亞旺公爵的侍僮。」
  「那對你又有什麼好處?」
  賈斯汀微笑了,目光移至男孩。

  「或許,目前尚屬未定之天?」他輕聲道。
  「你難道另有居心?」
  「你這麼說也成,我親愛的修,我自有計較。」

  戴夫南一聳雙肩,放棄追究這個問題。他坐著觀察在桌畔用餐的男孩,沈吟不語。沒多久,男孩吃罷飯,復返至公爵身側。

  「對不住,大人,我吃完了。」
  亞旺公爵透過單眼鏡審視男孩。
  「是麼?」他道。
  剎時,男孩屈膝跪下親吻公爵的手,令戴夫南吃了一驚。
  「是的,大人,謝謝您。」

  亞旺公爵揮手擺脫男孩,但是男孩仍匍匐在他腳邊,雙眼目不轉瞬,謙卑已極地仰視公爵那英挺的臉龐。公爵用小指挑了一小撮鼻煙。

  「乖孩子,在那兒端坐的,才是你應稱謝的對象,」他朝戴夫南一揮手,「我絕不會料及該先餵飽你。」
  「我-我是感激您救我脫離姜昂〔註六〕的掌握,大人,」男孩回道。
  「你焉不知往後的命運會更為乖舛?」公爵譏道。「你此刻須對我俯首是從──連你的靈魂亦無以自主。」
  「是的,大人,只要您歡喜,」男孩低聲答道,長睫毛下的大眼睛飛快地偷覷他一眼,目光洋溢著滿腔的敬慕。

  公爵的薄唇微微一扁。
  「無疑地,你是由衷歡迎這種命運?」
  「是的,大人。我-我歡喜服侍您。」
  「那是由於你不了解我的為人,」賈斯汀輕笑一聲,道。「我是個冷酷無情的主人,對不對,修?」
  「你絕非關照這年齡孩子的最佳人選,」修低聲道。
  「誠然,誠然。我是否應將他轉送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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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虎 发表于 2007-12-5 13:52:15

回复 1# 的帖子

一隻顫抖的小手扯了扯公爵的袖口。
  「求您,大人──」
  賈斯汀沒理會男孩,反而微笑地瞅著寄宿於他門下的好友。

  「我想,我不會如此做,修。這種局面是如此的有趣,如此的-呃-新穎;請試想一番:在這苦海孤雛的小小心靈當中,我亞旺公爵竟搖身一變,化身為頭頂著光環的至善聖人。嗯,我會留著這孩子,直到他令我生厭時為止。你喚作何名,孩子?」
  「里昂,大人。」
  「何其簡潔可喜的名字!」公爵的聲調總是那麼柔婉,但是常流露出一絲淡淡的嘲諷。「里昂──既不多一個字,亦不少一個字。咱們當下的課題──修無疑早有腹案,是下一步該如何處置里昂?」
  「他應該上床睡覺去,」戴夫南道。
  「自然還加上──尊意如何──沐浴淨身?」
  「沒錯。」
  「啊,謹遵台命!」公爵輕喟道,搖動身畔的手鈴。

  一名廝役應鈴而至,深躬著身軀聽命。
  「公爵大人,您需要什麼?」
  「叫華克進來,」賈斯汀道。

  廝役恭身而退。頃刻間,一名舉止端嚴的灰髮總管進入室內。
  「華克!我有事交待於你。是了,我記起來了。華克,你瞧見這孩子沒有?」
  華克的目光移至仍跪立在地的男孩。
  「是,公爵。」
  「了不起,他瞧見了!」公爵自語道。「他名喚里昂,華克,你給我記好。」
  「小人省得,公爵。」
  「他需要幾樁物事──首先,是洗個乾淨澡。」
  「是,公爵大人。」
  「其次,給他張床。」
  「是,公爵大人。」
  「其三,一件睡衣。」
  「是,公爵大人。」
  「其四,也是最後一項,給他一套服裝──色黑。」
  「黑系服色,公爵大人。」
  「我要的,是那種森冷的喪服色系,正貼適我隨行侍僮所應著的服色──你即刻給我尋來,我相信你不會令我失望。現在,將這娃兒帶下去,讓他沐浴,換上寢衣,然後上床休息。以後就沒你的事了;記住,不得為難於他。」
  「遵命,公爵大人。」
  「而你,里昂,站起身來,隨咱們這位可敬的華克總管下去。明日,我再召見你。」

  里昂聞言站起,恭身行禮。
  「是,老爺〔註七〕,謝謝您。」
  「拜托,別再謝我了,」公爵掩口打了個呵欠道。「反復稱謝,令我生厭。」他目視里昂退下,復轉身觀察戴夫南。

  修面色一整,板著臉正視公爵的眼睛。
  「你意下為何,賈斯汀‧亞勒斯泰〔註八〕?」
  公爵疊起腿兒,一邊搖晃著一隻腳。
  「天曉得!」他溫顏道。「我還以為你琢磨得出呢。你總是無所不知,無所不曉,我親愛的老朋友。」
  「我就知道你暗懷鬼胎,」修點頭道。「咱們相識多年,我可以斷定這一點。你想利用這孩子進行哪一項計劃?」
  「有時候,你竟可以像老嫗般嘮叨不休,」賈斯汀抱怨道。「尤以你端出此番大義凜然的架勢之時為然──我懇求你:別對我說教。」
  「我無意對你說教,我只想指出:收容這孩子作為你的侍僮,是樁異想天開之事。」
  「哦?」賈斯汀漠然道,雙目凝視爐火,沈吟不語。
  「頭一條,這孩子顯然出身不凡;你只要聽他開口說話,觀察他纖巧的四肢和容顏,就可猜測出他體內必然流著貴族血液。第二點,他的眼睛裏洋溢著一片純稚天真。」
  「令人戚戚於心也!」
  「不錯,的確讓人憂心忡忡,如果他失去這片純真──而且若是出自閣下之手,」修道。修的談吐素來像學者一般溫文儒雅,此刻語調卻十分嚴冷,面上罩了一層寒霜。
  「而閣下言辭總一針見血,毫不顧及情面,」公爵喃喃道。
  「假使你真的發了慈悲之心──」
  「我親愛的修!我以為你方才說過你深諳我為人!」

  戴夫南不禁莞爾一笑。
  「好吧,賈斯汀,就算幫我個忙吧!你是不是能將里昂轉送於我,另找他人充任你的侍僮?」
  「很抱歉,修,我又須令你失望了。我無意剝奪里昂的童真,相反地,我還要克盡其能地大肆渲染。我已決定收留里昂,擔任我的隨行侍僮,因此,『純真』將尾隨『邪惡』之後──你瞧,我早都設計好了的──全為了凸顯咱們的對比,我因此才令他一身送殯出喪般的裝扮。」
  「你究竟為什麼收留他?能否至少透露給我這一點?」
  「他有一頭火焰般的鬈髮,」賈斯汀隨口應道,有那麼一點答非所問。「對於這種色澤的紅髮,我一向有種──情不自禁的──偏愛。」他淡褐色的眼眸驀地精光一閃,但旋即為垂下的眼簾所遮掩。「我相信閣下或能體諒愚兄的此項偏好。」

  修從靠椅起身,走到桌前,為自己傾倒一杯勃根地紅酒,然後默默啜著紅酒,未接腔。
  「你今晚到哪兒去過?」他終於開口問道。
  「我真的記不準確了。我想,我先去屠朗〔註九〕那兒轉了一轉。是了,我如今記起來了,我還嬴了一大筆錢呢。奇怪!」
  「有什麼好奇怪的?」修問道。

  賈斯汀撣落袖口的一粒鼻煙屑。
  「因為,修,曾幾何時,眾人皆嘲笑尊榮的亞勒斯泰家族瀕臨破產邊緣──是的,那時刻,本爵竟不自量力,還痴心妄想與-呃-現任的梅瑞瓦夫人聯姻。在那所謂禍不單行的時節,愚兄我是逢賭必輸的。」
  「我曾目睹你一夜之間就嬴過數千鎊,賈斯汀。」
  「然後,次夜又如數再脫手賠去。俟後,如果你還記得,我就隨同你──啊,咱們跑到那兒去了?羅馬!是了!」
  「我記得。」

  公爵的薄唇自嘲地一歪。
  「不錯。愚兄曾是梅瑞瓦夫人棄若敝屣的情場敗將,失意至極,我原該舉槍自盡的,但即在彼時,我就十分嫌惡戲劇化的收場。後來,我在羅馬亦落魄失意,遂──橫豎也是順路──轉赴維也納,竟然風勢大轉,逢賭必勝,可風光得意的緊哪。我親愛的修,放僻邪侈,亦有善報耶!」
修微傾酒杯,觀察輝映在絳紅色酒汁上的燭火。
  「我聽說了,」修緩緩言道。「在維也納,你曾大嬴過一場。據聞,那是筆天文數字的鉅產,從一名年輕人手中,賈斯汀你──」
  「──他還是一位世評甚佳的大好青年。」
  「是的,那名青年──我是這麼聽說的──由於輸光家產,遂飲彈自戕了。」
  「親愛的老朋友,你的消息來源並不正確。他後來自暴自棄,在一場決鬥中給對手擊斃──這算是有為青年的善終。咱們是不是應該在這節骨眼上頓住,彼此嗟嘆一番,汲取什麼道德教訓?」
  「其後,你身懷鉅資,重返巴黎。」
  「那的確是一筆天文數字,我立即購置了這棟華宅。」
  「不錯,我始終納悶:你如何正視自己的靈魂?」
  「我沒有靈魂,修。我以為老友你早就洞悉了這一點。」
  「當珍妮佛‧寶茜拒絕你,而委身於安東尼‧梅瑞瓦的時節,你似乎還擁有類似靈魂那樣的物事。」
  「果真如此?」賈斯汀微感興趣地瞅著他。

  修正面迎視他的目光。
  「我心頭也正納悶著另件事:如今,珍妮佛‧寶茜對你意謂著什麼?」
  「修,她如今是珍妮佛‧梅瑞瓦夫人了。她是愚兄情場失意的借鏡,理性暫喪的表徵。總而言之,她僅代表一段褪色的回憶罷了。」
  「不過,經歷過那件事後,你整個人都變了。」

  賈斯汀起身,輕蔑之色溢於言表。
  「親愛的老朋友,半個鐘點之前我就告訴過你,愚兄克盡其力,以求不孚你對為兄之厚望;你那將邪惡公爵與純真男孩擱在一塊的比照,我也慨然直承不諱,照單全收。三年前──事實上,我是從舍妹芬妮口中獲知珍妮佛的婚事──她,珍妮佛,拒絕我的追求,而你卻強按你一貫的單純思維模式,編排出是她一手造就了我這位邪惡的公爵──事到如今,愚兄我亦只得不置可否。」
  「不,」修注視著他,一邊沈吟著,「我弄錯了,但是──」
  「我親愛的修,我此刻求你,別這麼快就認錯!」
  「我即使弄錯,不過,也沒錯得離譜。我應該這樣說:冥冥之中,珍妮佛活該拒絕你,以便騰出路來,容許另一名女子拯救你。」

  賈斯汀閉上雙眼。
  「當你變得深邃難解之時,我不禁悔不當初,後悔我不該結識你,更不應與你結納為友。」
  「難不成你還有許多朋友麼?」修漲紅了臉問道。
  「多到不計其數。」賈斯汀大步跨向室門。「只要有錢之處,朋友自然趨之若鶩。」

  戴夫南放下手中酒杯。
  「你說這句話,難道是想侮辱我?」他靜靜問道。

  賈斯汀頓住腳步,一手握住門把。
  「奇怪!我說那句話,竟絲毫沒有侮蔑之意。不過,你儘管放馬過來,找為兄的我決鬥便是。」

  修突然笑出聲來。
  「噢,上床睡覺去,賈斯汀!你真是不可理喻!」
  「你不是常常這樣說我麼。晚安,親愛的修。」他開門步出書齋,但是在關門之前,他突然慮及一事,遂轉身望著修微微一笑。「順便一提,修,我如今有了靈魂了,它剛洗過澡,此刻應正熟睡著。」
  「願上帝助你!」修肅容道。
  「我下頭該接什麼話才好?我是不是該接著應說『阿門』,還是該滿嘴詛咒著退場?」他的眼光滿懷嘲諷,但是目中笑意卻和悅可親。他沒等修接腔,關上門,漫然登樓準備就寢。


             第一章譯註

〔註一〕      爵爺   公爵衣著華麗,男孩估量其屬貴族階級,故以此尊稱之,並非當時真知彼為貴族。
〔註二〕      金路易  當時法國金幣名,稱「路易」,以國王名之,其像亦鑄於幣面。
〔註三〕      吉尼   英國金幣名,正如「路易」為當代法國金幣名稱。該時代英國幣制穩定,錢幣亦在法國坊間通用,一如美金在今日世界各地受歡迎一般。
〔註四〕      單眼鏡  上流紳士喜在頸際以絲帶或金鏈繫掛一柄金柄單片眼鏡,與個人視力無關,作用一如中國文人之摺扇,供表情達意或故作姿態之用。
〔註五〕      露薏絲  亞旺公爵最近一任情婦名,即本章首句薇古拉夫人閨名。
〔註六〕      姜昂   里昂之兄,即追打他的年輕人名字。
〔註七〕      老爺   讀者記之:今後里昂會堅持稱呼亞旺公爵為「老爺」,而不似其他僕婢稱呼「公爵大人」。他以為「老爺」是他專有的稱謂,只有「老爺」才足以表達他披心瀝膽的忠誠和永恆不渝的家奴身份。
〔註八〕      亞勒斯泰 亞旺公爵全名為「賈斯汀‧亞勒斯泰」,亞勒斯泰為其姓氏,亞旺乃爵名,貴族往往以封邑為爵名,可以其封邑而逕呼現任貴族。不過,亦有貴族的家族姓氏與封邑名稱相同。
〔註九〕      屠朗  巴黎賭場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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